一四年十一月二十日,渤海海域,山东荣成湾。
夜色苍茫,一弯弦月挂在天际,模糊的光亮照在起伏不定的海面上,略略有些波光粼粼。隐隐约约之中,只见略有些光亮的海面上,浮现出数不清的舰影。
船长室里,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海军中将伊东佑亨借着灯光,皱着眉头看着高千穗号送来的大本营电报。
“……此前种种,君已知晓。朝鲜战局糜烂,征清第一军屡屡溃败,如今兵力十去其六,空有万余忠勇之士,亦难再有所图。刻下已收到情报,关东军两师已于今日开赴辽南,假使第二军独立面对之,大本营预料之最好结果,不过是胶着。此与大本营之初衷相悖……开战以来,国民奋勇捐献,天皇勇士舍命杀敌,然,朝鲜一役,两万帝国忠勇尽没。若第二军再败了,则帝国再无翻身之力也!四千万国民,八百万神明日出之土,帝国百年国运,均系君之一手。敢请伊东军为帝国计,配合陆军,务必尽快攻占清国威海,消灭其水师。逼迫清国求和……大日本帝国首相,伊藤博文。”
看罢了电文,伊东佑亨微微笑了一下。帝国陆军已经在朝鲜将耻辱彻底地刻在了身上。不但溃败,就连整个第三师团都没了。各联队旗、旅团甚至师团旗,如今都被关东军给缴获了。日本的军旗,那可是天皇亲自授予的,如今落入关东军之手,那就意味着第三师团连重建的可能都没有了!首相的信里,虽然没有责怪什么,可隐隐已经表达了对陆军的彻底失望!帝国的未来,还在海军身上!
放下电文,伊东佑亨绕着船长室转了几圈儿,而后瞧了瞧挂在胸口的怀表。时间指向凌晨四点三十分。而后,他压低了嗓音,尽力平静地对副官道:“半个小时后,开进荣成湾!通知第三军,准备开辟滩头。”
一声令下,日本联合舰队缓缓转向,在海面上划出一道弧线,直奔荣成湾而去。
日本一直在打威海的主意,只有攻下威海这座不下于旅顺的要塞,彻底消灭北洋水师,日本才能保持不败之地。不论陆军如何,只要海军能做到这一点,就足够了。
只是,李鸿章经略威海多年,岸上炮群无数,实在不是那么好攻的。李鸿章在调派大批淮军驻扎威海的同时,威海港湾南北两岸、刘公岛、日岛等处还修筑了新式海岸炮台多座。这些炮台全系德国陆军工程师汉纳根大尉设计和修建。按照最初的设计,拟建炮台八座。后因海上防御仍嫌薄弱,又陆续建造五座。至一零年,威海共建成十三座海岸炮台。所用大炮全部购自国外。其中,除刘公岛西北端的公所后炮台和威海南口的日岛炮台外,皆配备以德国克鲁伯厂制造的大炮。公所后炮台和日岛炮台则建成暗台,采用英国阿姆斯特朗厂制造的大炮。此台藏炮地中,俗名地阱炮。敌人无从窥,炮弹不能及。其炮以水机升降,见敌至则升炮击之,可以圆转自如,四面坏击,燃放之后炮身即借弹药坐力退压水汽,徐徐而降,复还阱中。其法先掘一阱,藏炮于中,上施钢盖,适与地平,所用炮手两人亦伏地中,以防敌弹飞堕。距阱稍远,多筑土堆,阱东土西,使敌疑惑。开炮之顷,烟焰迷天,不能辨炮在何所。又备小望台一座,略出台面,探视敌情,测量准的。”时人多称此台“厥制新异,足资海防。一一年后,威海南北两岸又建造陆路炮台两座,以护炮台后路。战争爆发后,更在威海南北两岸炮台后路增筑临时炮台多座。至是,威海共修筑了各类炮台二十五座。
而就是这座铜墙铁壁的炮台群,却有着致命的弱点。威海海岸炮台的主要缺陷是后路空虚而无保障。威海南岸之陆路炮台,其后路外无保障,敌人可由此来攻。从种种角度考虑,要发起对威海的攻击,登陆荣成湾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荣成湾到威海卫距离不过十七里,先在荣成湾备好远征陆军由陆路前进,拊威海卫之背,舰队由正面进逼,以击威海卫诸炮台,海陆配合,前后夹击,威海守军就得腹背受敌,进退失据。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二十日,日本联合舰队为了迷惑守军,派出第一游击舰队在十八、十九两日,连续两天炮击登州。目的,就是为了造成声东击西的假象,使守军不至于全部都聚集在东侧。
如今,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正是登陆荣成湾的最好时机。
一四年十一月二十日拂晓。日本联合舰队山东荣成湾海域。天色刚刚蒙蒙亮,细雪霏霏,陆上白皑皑一片,很难辨认目标。日舰没有展开炮击,而后分出三艘小舢板,载侦察兵六人和决死队员七人,另陆军侦察队十二人,共五十一人,由海军大尉大泽喜七郎指挥,向预定的登陆地点驶进。
舢板还没等靠岸,大泽喜七郎便率先跳入冰冷的海水,捏着嗓子催促道:“下船下船!第一队去割断大西庄的电线,第二队跟着我探查清国的火力。”大泽喜七郎身为海军陆战队的军官,丝毫没有受到陆军战败的影响。帝国海陆两军的矛盾由来已久,相互拆台,争夺不多的军费开支,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是以海军中的大部分军官,甚至还十分乐于见到陆军吃瘪。相对来说,大泽喜七郎的思想更极端。他一直在琢磨着,彻底把陆军变成卫戍部队,而后扩大海军陆战队。从此以后,对外战争,完全依靠海军。
“只要海军继续胜利下去,陆军继续失败下去,一切都有可能!”心里默念了一句,愈发狂热的大泽喜七郎,抽出左轮手枪,一挥手,带着三十来名日本兵就冲上了岸。
前脚刚刚踏上滩头,就听见对面百多米外传来几声清军的喊叫:“小日本上来了,小日本上来了……”
而后,在一片惶恐嘈杂的喊叫声中,噼噼啪啪的枪声响了起来。可就是这么近的距离,楞是打了半天也没沾到一个日本兵。紧跟着,四门行营炮也东一下西一下地胡乱放了起来。
大泽喜七郎带着三十多名日本兵趴在地上,瞧着对面清军拙劣的表演,眼神里全是轻蔑。清军还是那个清军,无论海军还是陆军,全都不堪一击!这样看来,帝国陆军实在太差劲了。此战过后,取消陆军,扩大陆战队,势在必行!
趴伏了一会儿,大泽喜七郎悄悄站起了身,闪身躲在一块礁石之后。从身后抽出一把弓箭,随即用火柴引燃了箭头,弯弓搭箭,瞄着清军的防线,斜斜地抛射过去。几秒之后,火箭准确地插在了清军阵地前沿。大泽喜七郎满意地笑了笑,为了这一手,他可是专门请教了用弓高手,苦练了一个月。
只在须臾之后,铺天盖地的炮火便席卷了整个滩头。
大泽喜七郎之所以用火箭,其目的就是为了指示炮火攻击目标。这也是无奈之举,这个时候也只有关东军有指示用的信号弹。日本人虽然大略猜到了原理,可要生产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这会儿干脆就用了土法。
炮击刚刚进行了十来分钟,阵地上的清军就抵不住了。不断有人哭爹喊娘地叫着,丢了武器,撒丫子朝后就跑。先是十几个,而后是上百人没命地朝头逃去。
此刻,驻扎在此的清军,不过是两个营头的兵力,而且还是河防营,而不是正规营头。什么叫河防营?就是河水涨了,就聚集在一起,河水退了,就各回各家。平时没有饷银,也不受军事训练。士兵都是临时从各村镇征集而来的民夫,大多配着老式火枪一支,更多的人则根本就没有武器。两个营头,说是一个营五百人,可实际上也就三百来人。这样的营头根本就不叫军队,更别提抵抗日军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炮击停止。整个滩头又恢复了平静。大泽喜七郎当即领着三十多名日本兵,谨慎地向清军阵地探去。百多米的距离,转瞬即至。阵地上地硝烟还没有散尽,到处是被炸得支离破碎的清军尸体。大泽喜七郎身前是一条两三里长的壕沟,长度的确覆盖了整个滩头,可深度还不到三尺。阵地后方就是兵营,里面到处是丢弃的文件和尚未来得及吃的饭菜,那四门行营炮七扭八歪地躺在那儿,旁边就是一面还在燃烧着的黄龙旗。
极目远眺,依稀能看到草草撤退的军队还没走远。不仅如此,仿佛海滩被突破,彻底击溃了清军的心理。两侧山头上的清军,连开炮的勇气都没有,丢了大批的器械,会同着海滩处的溃兵,一起朝西亡命奔逃。
眼见如此,大泽喜七郎志得意满。涨红了一张脸,而后抽出指挥刀,扯着嗓子高呼道:“帝国海军……万胜!”
“万胜!万胜!”
公元一四年十一月二十日,日本征清第三军在日本联合舰队配合下,登陆山东半岛荣成湾。两个营头的守军,在面对仅有五十一人的日本突击队,只草草放了几轮枪炮后,便在日本舰炮的打击下崩溃。随即,落凤沟、马家疃的清军相继不战而溃。日军登陆之后仅仅半天时间,便分出一个中队的兵力开赴荣成县,守军草草抵抗一番,伤亡几十人,便弃城而走。日军不费吹灰之力,不伤一人,便彻底开辟了登陆场。
整个威海的后门,已经彻底对日本敞开!
辽南,熊岳。
一身齐整的军服,锃亮的长靴,满脸肃容的日本第二军司令长官大山岩伯爵,昂首阔步走近了前沿指挥部。
朝鲜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随着第一军的彻底溃败,完全失去作战能力。第二军不得不依着大本营重新制定的策略,调整用兵方案。此前,已经前进到大孤山,并且准备好发起对安东攻击的第六师团,不得不一路退回旅顺,展开防御。紧接着,第四师团登陆,大山岩随即整合了第一、第六两个师团,布置在熊岳一线,时刻准备发起对盖平的攻击。盖平可是连接辽南与辽西的枢纽,日军新的作战方案,就是在有可能的情况下,沿着辽西走廊,直叩山海关,紧逼直隶京畿。而一旦形势不利,就要就地展开防守,死死抵挡住清军,尤其是关东军的反扑。而第四师团……一想起第四师团大山岩伯爵阁下就一脑门子的不痛快。这支来自大阪,由商贩组成的军队,丝毫没有为天皇陛下尽忠,报效帝国的意思。从上到下,无论官佐兵弁,都透着一股子商人特有的油滑。伯爵阁下毫不怀疑,如果一开始就派出第四师团登陆朝鲜作战,那么,第四师团绝对会成为日本第一个投降的师团!
“也许……他们总能守住旅顺吧。”这是大山岩对第四师团唯一的指望。
前沿指挥部里,将佐云集,所有人见大山岩进来,都不约而同地站起了身子。一个个眼神里除了恭敬,更多闪烁的是复仇的怒火。大本营的决定,他们根本就没放在心里。此刻,这些官佐唯一的念头,就是击破盖平,而后北上直取辽阳。他们要彻底击败关东军,击败何绍明,一血帝国陆军的耻辱。
这会儿,大家都静静地,注视着大山岩走上首席。等着这位伯爵阁下发布命令。
大山岩微笑着落座,看着麾下众官佐询问的目光,先是示意众人落座,而后才道:“根据大本营的命令,鄙人决心已定,集中第二军第一师团、第六师团之主力,彻底击破盖平之清军,而后转向辽西走廊,攻击牛庄、田台庄,沿着海岸线直扑山海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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