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府西郊。这是一处三进的套院。这些年山东一直不太平。先是甲午一遭,小鬼子从威海登陆,闹得沸沸扬扬。朝廷赔了大把的银子,这才议和了事。当时,山东的富户就跑了一批。甲午之后,没小日本什么事儿了,结果义和拳又闹了起来。刚开始还只针对洋鬼子,后来洋鬼子没几个了,又开始闹着抓二毛子,地主富户没一个跑的掉的。眼瞅着局势不好,有钱人家纷纷存了票号,典当家产举家逃离。这西郊的一片小庄子,本是富户的庄园,平时倒也有些人气,可如今却落得个门可罗雀。整个庄子,唯独这一出套院有那么几个下人看守。
院子最里面,一出厢房里。十几个汉子吆五喝六地推着牌九。门口站着一个放哨的。这些人等个个彪悍,一看就是常年跑江湖的汉子。
“天字派!哈哈,老子又赢了!拿银子,拿银子!”一个汉子满面通红,上去一划拉,将满桌的碎银子收入囊中。
其余几个汉子无不抱怨手气,有输红了眼的,还叫嚣着再来。红脸汉子眼珠地溜乱转,这时候却是双手一推,叹息道:“这他妈的从晌午玩儿到现在,眼瞅着都擦黑了,老子累了,等休息会儿再说。老二,你来打两局。”
旁边人有人不干了,道:“大哥,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哪有赢了银子就走的?这么着哥儿几个可不干!”
“对!要想走,把赢的银子留下。老子这回把**反着穿,邪死你们!”
红脸汉子脸色一正,道:“三爷不是说擦黑就过来么?我瞧时辰也差不多了,正事儿要紧,咱们回头再继续。”红脸汉子这么一说,其他人无可奈何,拉了旁观的一人,嚷嚷着又开始了牌局。
红脸汉子推门而出,正巧赶上门口放哨的过来回报:“大哥,马三爷在前院候着您呢。”红脸汉子点头,脸色有点儿兴奋,迈开步子,大步流星直奔前院。进了客厅,却见一五短身材的汉子正悠哉悠哉地品着茶。在他对面坐的,则一身短打,腰里缠着红布的汉子。
红脸汉子愣了一下神,随即抱拳道:“马三爷,咱们弟兄可是等候您多时了。您要再不过来,兄弟只好打发人去请您了……这位是?”
五短身材的马三爷笑着起身,道:“这济南府谁不知道我马三最讲信用?就算天上下刀子,我马三答应了的事儿,也得说到做到。”说着,一闪身,介绍道:“徐老弟,这位就是咱们济南府的头号大师兄,哥哥拜把子的兄弟,刘福生刘大师兄!……刘老弟,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太行山上的兄弟,徐元礼徐老弟。”
二人互相抱拳,道声久仰。
这会儿,徐元礼可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是纵横江湖的江洋大盗,也算江湖中人,对这些蛊惑民心的义和拳最是瞧不起。而马三爷从前可是这济南府的捕快头儿,以前有些交情,这次受他邀请,跑到这济南做了一票买卖。原本就打算分了银子走人,他闹不明白马三突然带了个义和拳大师兄来做什么。
“马三爷,您看我的事儿……咱们是不是借一步说话?”寒暄了一会儿,徐元礼终于还是忍不住吐露心计。
马三屁股却如同黏在椅子上一般,只是笑呵呵道:“徐老弟,刘大师兄不是外人,我看这事儿也甭瞒着。就算我不说,刘大师兄这般手眼通天的人物,就咱们私底下做的那点儿事儿,还能瞒得住?”
“这……也罢,三爷,兄弟们可在这庄子里猫了一天了,货您也到手了,您看什么时候给弟兄们辛苦费?这眼瞅着要过年了,寨子里还有几百口老少等着银子过年呢。”之前劫了太古号,那些银锭都是千两一个的银冬瓜。寻常人搬着都费劲,要想花出去,还得先融了。按照之前定的规矩,徐元礼带着人手劫了银子,马三则负责把脏银换成银锭,俩人三七分成。
“徐老弟,那银冬瓜要出手,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喏,这点儿银子,先给弟兄们吃酒,剩下的等货出手了再给你们。”说着,马三从怀里掏出一打银票。都是百两一张的。徐元礼点了点,诧异道:“五千两?三爷,这也差太多了吧?”
马三赔着笑,道:“徐老弟,你别着急。咱们又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了,我马三还能私底下密下弟兄们的辛苦钱不成?实话告诉老弟,那银冬瓜现在正往那边儿运着呢,过个十天半个月,一准把剩下的银子结清!”
听马三这么说,徐元礼的脸色好看了点儿。这马三从前是济南府的捕快,二人联手,马三提供富户的情报,徐元礼半夜带人上门打劫。之后马三再给徐元礼打掩护。这么一来二去,俩人还算有些交情在里面。也确实如马三所说,从前那么多次,马三都是按着规矩分成,从没有收下黑心钱。
心里放心了一些,转而思量起方才马三所说的话。“往南边儿……十天半个月……”
“嘶……”徐元礼倒吸一口冷气,诧异道:“三爷,你是说这银子是……”
“你说呢?哈哈……”马三笑了好半天,又道:“也不瞒兄弟,哥哥我现在还是给朝廷效力。瞧见没?”说话间,又如同变戏法一般掏出一块令牌。“这可是庆亲王的手令!”
“三爷,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嘿,哥哥我的意思是说,老弟,咱俩这合伙的买卖还得做下去!徐老弟,你带着几百口子老弱病残躲在太行山上,饥一顿饱一顿的,那叫什么日子?我今儿把话放在这儿,只要你把哥哥交代的事儿办好了,要银子有银子,不但如此,只要上头一高兴,兴许就赏你个官身!副将、总兵随便挑!我今儿就把话挑明了。朝廷已经下了公文,招兵买马,不计出身!像徐老弟这样给朝廷立了大功的,赏!又如刘大师兄这般想从军的,拉出来多少人,朝廷就给什么官职。饷银、器械,朝廷都管!总之一句话,只要给朝廷出了力,一场富贵是跑不了了!”
“这……”徐元礼是江湖汉子,最忌讳的就是跟官府打交道。闻言有些犹豫。
那头一直闷头听着的刘大师兄,听了这话却是两眼放光。“马三,你这话可不是诓人吧?本尊坛口十来个,烧香的信众上万号,要这么论,朝廷现在就得给个提督当当!”
马三笑了:“我诓谁也不敢诓大师兄啊,回头您一做法,请来各路神仙,我不得吃不了兜着走?您过过眼,老佛爷的手令,上头可盖着皇上的大印。从一品的济南提督!”
刘大师兄高兴了,一把抢过来反复地查看。可惜这位通天晓地的大师兄,偏偏大字不识一箩筐。正着看,倒着看,看了半天,也闹明白里头写的是什么。只是一股热血上脑,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嘿,真他妈的,老子也是官儿了。从前砸矿山的时候,谁他妈能想到有今天?”
(明儿下午到家,开始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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