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大股部队挺进博川。”
“……日军先头部队抵近定州,我侦察部队与之短暂交火,两人负伤,一人阵亡。”
“……日军大部开出定州,并于宣川我军防线之前修筑出发阵地。”
宣川临时参谋部里,不大的参谋部里,电台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军官们一个个行色匆匆,进进出出将收到的最新消息汇总,而后放在何绍明的案头。当然,随之而来的,是一份秦俊生针对日军部署而做出的应对。何绍明看似很忙,实际上悠闲的很。
战略大局上反复讨论之后,已经拿定了主意。涉及到具体的指挥,自然有魏国涛去执行,秦俊生从旁协助。何绍明这个全军统帅,更多的时候就是一个摆设。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何绍明最多算是个军事爱好者,理论上的东西一大堆,甚至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所有人。可一旦要他实地去指挥一支军队,完全外行的愣头青德行就暴露出来了。好在,他自个儿还有些自知之明,索性将所有的工作全都交给得力手下去做,自个儿来了个稳坐钓鱼台。还美其名曰,能者多劳。
这会儿,何绍明就这么懒洋洋地靠坐在书桌之后,哼着小曲,一边儿颠着脚,一边看着送过来的最新战报,右手还端着一杯气味芳香的大红袍,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无疑,何绍明的这番作为,在进进出出的关东军军官看来,就是成竹在胸,智珠在握,甚至是稳操胜券。主帅如此,其他人等倍受鼓舞。即便是再紧张,脸色绷得再紧,进了这间屋子再出来,多少都有些松了口气的意味。
“还得说咱们大帅,这份闲情,大兵压境岿然不动,这份气量,就算北洋李鸿章也不过如此了。”
“呸!李二中堂能跟咱们大帅比?咱们大帅是打胜仗,他李二是打败仗,不可同日而语。”
“嘿,折了淮军折了水师,老李这会儿能不肉疼?瞧着吧,再有几个胜仗,他老李就得从衙门搬家了。”
“方今天下,就属咱们关东军能力挽狂澜!”
风言风语传到何绍明耳朵里,他只是付之一笑,也不在意。他心里头清楚的很,虽说全歼了二十一联队,可那是仗着人多火力强,真要硬碰硬扛上,到底胜负如何,还得看双方的战斗意志。关东军的火力的确比同时代的任何一支军队都要强大,但也没强大到离谱的份儿上,用的还是非自动武器,所以,两军野战起来,白刃战在所难免。真到了那个时候,才能真正地检阅关东军的战斗意志。何绍明知道这一点,关东军上下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得知对面之敌远远超过第三师,气势汹汹地压过来的时候,大家伙不免都有一些紧张。在这关键口上,略微放松一下绷紧的神经,无疑,有利于提高军队士气。
何绍明正在这儿翻阅着文件,就听外头亲兵头子凯泰喊道:“大帅,聂军门、袁大人请见。”
“快快有请!”
话音刚落,聂世成、袁世凯二人联袂而至。休养几日,聂世成比之当初溃败时的凄惨模样要强了不少,朝服顶戴也清洗干净了,脸色也红润了不少,只是见到何绍明的时候,表情依旧有些羞赧的意味。作为一个将军,打了败仗让人家搭救了,见到救命恩人的时候一面心存感激,另一面就是愧疚了。毕竟,谁也不愿意落到这步田地。聂世成身旁的袁世凯神色倒是有些憔悴,接连几日,四处奔波,组建第四师,招募兵员,筹备军服器械,粮食军饷,一桩桩一件件都得袁世凯亲自过问。这会儿,袁胖子早就换掉了朝服,穿上了关东军军服,大檐帽,笔挺的军服,锃亮的皮靴,只是他那矮胖的身材,再加上脖子后头依旧留着的辫子,让何绍明怎么瞧怎么觉着别扭。
何绍明心中恶意地琢磨着,这位主儿,要是把军服换成蓝色的,挂上一溜勋章,理个光头,往这儿一站活脱脱就是个袁大总统!没想到啊没想到,日后的袁大总统成自个儿小弟了,这话儿怎么说的?
微微楞了下神,随即微笑着站起身:“功亭、慰亭,你们俩今儿怎么碰到一块儿了?可有事儿找本帅?”
“见过何帅。”“见过大帅。”
二人拱手施礼,称谓略有区别。就是这么一丁点儿的区别,二人的立场就差了千万里。聂世成叫何帅,那是敬称,何况现在整个鸭绿江附近的军队,都归何绍明指挥。这个称呼,也算对路。袁世凯那一声大帅叫得亲热,摆明了把自个儿当了何绍明的嫡系。二人曾经共同效力北洋,如今却几乎形同陌路。
聂世成老将军不悦地瞥了一眼袁世凯,碍于何绍明在此,没敢发作,深吸了一口气抱拳道:“何帅,卑职此番前来是来请战的!聂某所率千余淮军子弟,几日休整,业已整饬一新。何帅放心,就算当面来个十几倍的小日本,卑职就算打不过,也不会堕了淮军的名头!”
这话说得火药味十足,听得何绍明是莫名其妙。聂世成四营淮军,现如今能剩下两营就不错了,按说应该休整个几个月,待补齐兵员军械,才有可战之力,怎么这会儿就来请战了?
不待何绍明询问,聂世成又朗声道:“何帅明鉴,我淮军子弟练兵二十年,虽不及何帅麾下精锐之关东军,可也并非全是胆小怕死之辈……前番溃逃,全是叶志超靠着谎言蒙蔽了中堂,现如今中堂知道真相了,夺了叶志超的兵权,我淮军整饬一新,必效死力一雪前耻……还请……还请何帅手下留情,念在中堂二十年苦功,不要吞了淮军,给淮军留点儿种子吧。”
哦,这位感情为吞并淮军的事儿来的。何绍明收了笑脸,仔细斟酌了下,反问道:“功亭,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便给本帅不动淮军,全权让你统帅,这近万的溃兵还有敢战之力么?再退一步,当初在牙山口,没有叶志超,就你一个人统帅淮军,能抵挡住对面的小日本么?”
聂世成沉思了下,哀叹一声,记不情愿挤出俩字儿:“不能。”
何绍明笑了:“既然不能,那这淮军还有必要存在么?功亭啊,军队首先是国家的,其次才是你们北洋的。值此国战之际,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少,概应团结一心,共抵日寇!淮军落在叶志超之辈手里就是几万胆小鬼,落在本帅手里头就是几万虎贲!要是依着你的意思,那就是舍本逐末,本末倒置!”
一通抢白,说得聂世成哑口无言。顺着何绍明的意思,吞并淮军,不但合情合理,而且还是为了军国大事。拙于言辞的聂世成实在不知如何辩驳。
何绍明顿了顿,脸色缓和下来,道:“至于请战之事,我看就算了吧。淮军无论是编制还是训练,都太过陈旧了,完全不懂得怎么在近代战争中作战……回头我支援你几个军事教官,好好训练一番,待兵员补齐了,一准儿把功亭所部放在刀口上。现在嘛,功亭还是带着人守护义州吧,你看如何?”说着何绍明拍了拍聂世成的肩膀:“别灰心,只要好好休整一番,淮军还是大有可为的。”
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拍四五十岁汉子肩膀,还一副对待下属的意味,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别扭。可聂世成没想那么多,左思右想半晌,猛地一顿足:“唉!叶志超……误国啊!”随即对着何绍明拱拱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聂世成一走,袁世凯的脸色顿时好了许多。再怎么故作平静,对着昔日的同僚,这心里头总有些不自在。袁世凯拱了拱手:“大帅,八千淮军,剔除老弱,卑职已经选出五千兵员。刻下正在义州附近操练,只是缺少枪械,被服粮饷也不齐全,您答应的一团骨干如今只来了不到一个营,卑职想问您一声儿,其余的几时能到?卑职可全指望大帅了,再不到,就连平时操练都没法展开了。”
何绍明瞧着袁世凯,心里头不住地琢磨着。他把袁世凯留在身边,除了袁世凯有能力,爱国之外,更多的是防备着他,免得日后给自个儿立个大敌。瞧着眼前袁大总统一副尽心操劳的憔悴样,何绍明暗自腹诽,琢磨着对方到底是在做戏,还是实心办事。这个念头不过一瞬间就抛了出去,再怎么样,袁世凯如今在自个儿掌握中,就如同佛祖手中的孙猴子,再能耐还能翻出天?
“慰亭,编练第四师也不急在一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眼下咱们在朝鲜,粮食、军械,一切补给都得从辽阳转运过来,还得舟船渡过鸭绿江。就连给第四师预备的其余两营骨干,也都在路上呢。所以,眼下你还是先把士卒的心气儿调理过来,顺便组织人手看守后方。军械……实在不行就先用原来淮军的,先对付着,待物资一到,本帅第一时间给你们换装。”
袁世凯连连答应,偷着眼瞧何绍明,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何绍明瞧着他的模样,嗤笑一声:“慰亭,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有什么话痛快直说,别藏着掖着了。”
袁世凯皱着眉头,吞吞吐吐道:“何帅,卑职就是想提醒您一声,咱们收编淮军是不是有点儿操之过急了?北洋盘踞二十多年,跟地方、朝廷都有着盘根错节的联系,就这么冒冒然的动手,将来麻烦肯定不会少。况且,西边儿那位一直以北洋为臂助,到时候……”
何绍明不屑一笑:“慰亭,这事儿你放心,只要本帅一直打胜仗,这天下就没有人能动的了本帅。反过来说,若是败了,不用那些人动手,当面吃了大亏的小日本头一个就不能放过本帅。与其如此,还莫不如吞了淮军,也好多点儿本钱跟小日本拼命!”
袁世凯一想也对,当即也没再多言语。只是出了房门,心里头却不住地腹诽着,这天下有常胜的将军,可没有从没吃过败仗的将军。大帅啊大帅,您这是在赌博啊!心思沉重,转念一想,左右已经投效何绍明了,何绍明败了自个儿也不能讨好,还是赶紧卖力将第四师组建起来是正经。随即又急匆匆返回义州去了。
光绪二十年十月九日,宣川以南石和洞附近。
朝鲜北部多山,不过西南沿海地区却难得地有一片狭长的平原。石和洞左近,正是一片开阔地。这会儿,石和洞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兵场。两万余日军,营盘连成片,将其变得拥挤不堪。
兵营北部,一处出发阵地已经修筑完毕。一个旅团的士兵进驻其中,都在静静地等着上级长官的命令。这两万余日军,除了整个第五师团,还有一部分第三师团的士兵,最高指挥官,就是此刻在阵地前沿拿着望远镜观察的山县有朋大将。
作为明治维新仅存的几位陆军元老,这征清第一军的指挥权,没有人能抢得过这位大将阁下。作为明治元老,又是帝国第一任内阁首相,他一直在鼓吹着征韩、征清。事实上,少壮派发动的征清战争,多多少少受到这位大将阁下的影响。
望远镜中,对面的关东军阵地死一般地寂静,连个人影也瞧不见,更别说对方的堡垒与火炮布置了。山县有朋放下望远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样的阵地布置,他还是首次见到。但他能肯定,对方肯定躲藏在某些地方,只等帝国的勇士发起冲锋,就会如同毒蛇一般,猛地蹿出来咬上一口。
“阁下,关东军的阵地很诡异,是不是派出一部士兵,发起试探性攻击?”旁边,第五师团师团长野津道贯低声询问道。
“暂时不用……”山县半转了身子,笑道:“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拖住对手,而后等着川上君带着天兵突然降临对方身后,最终再发起致命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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