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殉国真相
在这位将军死前,虎子不知道有这么个人的。按他知道的说法,寿山将军就任黑龙江镇边军统领一职,是在光绪二十二年的正月。此一时,寿山将军才可以被称为,“黑龙江将军”。去年是光绪二十六年,寿山将军就义,朝廷发了告示,虎子才知道有这么一号响当当的英雄人物。
如果说,面前这个名叫孙康的清风,当真是寿山将军的家臣,那其中可真就是大有文章了。且不说这孙康身上阴气鼓**,单就说他能一击击退虎子,便已然是不俗的修为。且算他是在寿山将军刚刚就任之时便是身死为鬼,至今也不过五年有余的道行。按常理来说,五年光景,对于鬼魅修行而言,不过弹指一瞬。许多化而为鬼的,五年时间尚未开智,若是无人引导,还不懂修行为何物。
哪怕这个孙康机缘巧合,有这么一份缘分,认了个好师门,得到了什么传承,也不应当在短短五年光景之中,就达到这种地步。而且虎子有一个更让他心惊的猜想——孙康许才死不过一年多!
他之所以会这么猜测,是因为从光绪二十二年到光绪二十六年,黑龙江镇边军并没有什么调动。孙康的阴魂现在身披甲胄,也就是说,他是披甲而死。若不是在训练之中忽然猝死,那边是死在战时。很可能,这个孙康就是在寿山将军就义之时,前后脚没的命。
再这么一想,虎子头上,冷汗都下来了。
他鬼家门之所以遭人追杀,有两件事。一来,是他门内修炼的法门,实在太过邪门,被正道视为魔道,欲除之而后快——但这不过是一个说法。归根结底,是因为鬼家门的功法进境非凡,不是寻常心法能够比拟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然而然也就遭到了他人觊觎。
可鬼家门的心法再怎样另辟蹊径,能够速成,也不可能将一个还未开智的鬼魂,在五年多的光景里培养成一个有这般道行的老清风,更遑论一年了。
“寿山将军威名,如雷贯耳,在下自然是听过的。”虎子将刀倒转,抱拳道,“只是请问军爷,您可是卒于瑷珲城一役?”
这么问话其实是犯忌讳的。就如同生人的生辰八字不能随意告知旁人一样,悲子是何年何月什么时辰死的,也不能轻易叫别人知晓。只见孙康的身影晃了两下,开口语气却很平和:“未能抵挡外贼,是我等军士失职,身为家臣,未能救得将军性命,理当与将军同死。不错,我便是那时死的。”
虎子只觉得喉咙发干。推测是一回事儿,从对方的口中,确切听到就是另一回事儿了。他好像能明白这布阵之人所求的是什么了。布阵之人可能是想用生灵的血肉阳气,来供养这个阴魂。无论是死在其中的老毛子,还是进入林子之后失踪的那些乡民,甚至是林子里遍寻不到的原住仙家,可能都成了这条阴魂道行的一部分。等收集的阳气血肉够多了,这阵法又不停的吸纳周围的阴气,强行灌输入这阴魂之中,不管他的心性神志能不能跟上道行的增长。
孙康绝不是罪魁祸首,他也不过是幕后之人的一枚棋子罢了。可怎么就放着不管,也是不可能的。只要孙康还在,这阵法应当便是不会停息,还是会害到许多人的性命。在虎子的猜测之中,孙康可能就是这阵眼所在,是这阵法迷宫的“生门”。
橘金泽本是不清楚,所谓寿山将军是什么人。可当他听说,面前这个鬼魂死于瑷珲城一役的时候,也是神色一变。将刀轻轻扬起,隐隐把赵月月护在了身后。
虎子叹了一声,叹这事绝不能善了,也是又拉开了架势:“寿山将军生而为民,备棺自尽,是我等楷模。孙军爷您入伍参军随主而去,亦是响当当的英豪。只是既然已死,得幸开蒙,好生修行便是,再染指生人凡世,那就是坏了规矩。您若是说出幕后之人是为谁,我等为你另觅佳地修行,百十年磨去那些戾气,也算是让孙军爷您,重回正道。”
“你说什么?”虎子这番话说完,孙康的声音竟然是凌厉了起来,其身影也愈加飘忽不定,像是随时要散开的模样,“休要信口雌黄!你再说一遍!”
虎子有些气,却又觉得有些好笑——这恶鬼真把自己当成什么正派修士不成?便是又提高了一些声音:“我说,你若是弃暗投明,我们给你寻一个好的去处,不用再做他人的傀儡,还能重回正道,安生修行。”
“谁问你这等无用的事情了?”孙康暴喝一声,“我问你,你说寿山将军是怎么死的?”
寿山将军是怎么死的?官府下的告示里面写的清清楚楚,虎子也不觉得是什么稀罕的事情。更何况按照孙康的说法,当时他便是在寿山将军身旁,怎会是不知?不过眼见这清风与他们说话尚且有来有往,应当还是能够沟通的,若是能把话说明白,免去一番争斗自然是好事,所以虎子也就耐着性子答。
“寿山将军,何等英雄的人物?死也死得大丈夫行径!”这番话虎子说的一点也不虚情假意,他是当真佩服这位将军,“寿山将军誓与城共存亡,不肯出城投降。时而城将破,将军于卜奎城内,穿好朝服戴妥顶戴花翎,自备一口棺木躺入其中,先是吞金却未死,而后命其子开枪,将军之子因悲痛一枪未能命中要害,其亲兵又当胸补了一枪,才是让寿山将军得偿所愿。虽说朝廷昏聩,以罪名加之寿山将军,让其无法安然入葬,可将军威名赫赫,关东百姓无不感念将军之恩德,无不崇敬将军之刚毅。”
“备……备棺自尽……哈哈哈哈……好一个备棺自尽!”孙康凄惨的笑声震得三人耳膜发痛,四下里充盈的阴气不住地震**。好似整个鬼楼,都在随着孙康的笑声晃动。
孙康却似乎是无知无觉,他缓缓地跪伏下来,冲着北方连连叩首,口中高声道:“将军!您冤枉啊!”
虎子他们仨被这情形吓了一跳。橘金泽想要出手制止,却是被虎子摆手示意,拦下来了。他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头,但是能看得出来孙康这个做家臣的,对寿山将军情深意重。从这清风的言语来看,寿山将军之死应是有什么内情,才叫他如此激动。他此时举动看似危险异常,但在虎子猜测,应当是没有什么大碍。待他心绪平复下来,还是能够说得上话。
果不其然,这清风哭嚎了片刻,便是又飘飞了起来,绕着那张供桌打转:“我要你们答应我一件事,回去以后,将寿山将军的事情,按我所言原原本本地宣扬出去,为寿山将军正名。”
这话在三个人听了,皆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互相望了一眼,都能见到彼此眼中惊愕之色,才知道是自己的耳朵没出毛病。
孙康说“回去以后”。按照他刚才这番言语里的意思,一开始便是没有计较着与他们三个为敌,更没有把他们仨留下来的想法。其语气之自然,明显不像是听到虎子所言之后,忽然改变的主意,而确是原本的打算。
虎子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给橘金泽打了个眼神儿,橘金泽思索了一番,沉声道:“您……但说无妨。”
孙康苦笑了一声:“你们误打误撞闯入这楼里,心下定然是不大痛快,却还要听我一个已死之人唠叨,怎能耐得下心?怕是我说了你们也不会信,信了也不会同别人讲。罢了罢了,我同你们说了,多一个人知道就是好事。”
虎子直嘬牙花子。什么叫“误打误撞闯入这楼里”?他们分明是一路险阻杀上来的。这清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一直是在那块牌位里面酣睡吗?
见三人没有反应,孙康便自顾自地往下说:“当时战云密布,俄军随时可能攻城,朝廷下了一张文叫《军机处寄盛京将军增琪等上谕》,里面说,要三省‘联络一气,彼此徇谋,和衷共济’。放屁一样!增琪和长顺这两个庸碌之辈,丝毫不作备战之态,因为李鸿章大人已经在京城准备和八国联军议和了。老毛子出兵之前,寿山将军三次电联系京城,汇报军备。朝廷却是没什么表示,就告诉我们‘知道了’。未免生灵涂炭,将军提前疏散了城里的百姓,俄军兵临城下之时,城中除了守军之外,仅有八百义和团。”
义和团这三个字,虎子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听说过了。再一想到当时的惨烈,虎子忽然觉得他对沙场没有那么向往了。千军之中斩敌首,功成名就,自然是好的。可若是像孙康口中描述的这样,孤城一座,精兵足而无后援之师,似乎必然会落得一个身死于此,马革裹尸的下场。那戎马的豪情,似乎很惨淡。
“再之后,恐怕你们都知道——城接连被破。”孙康哀叹了一声,“将军,原本,是要撤退的。当时瑷珲副都统凤翔、呼伦贝尔副都统依兴阿、通肯副都统庆琪被委任三路翼长,将军本人居中策应。瑷珲破了,大黑河破了,可三路大军还在,只要稍微后撤,也还是有一战之力的,何谈与城共存亡?将军是黑龙江将军,不是瑷珲城督将,不是大黑河兵统!”
虎子越听他说越觉得不对味儿——这和朝廷下的通报完全不一样!他不由问道:“那寿山将军……是怎么死的?”
“问得好!”孙康又是惨笑了两声,“朝廷来电,命停战。将军不愿受命,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故而被叛将从背后一枪打死的!”
“你说什么?”虎子觉得好荒唐。
堂堂寿山将军,说书人口中战功彪炳,能持枪在日本人军阵中穿梭的寿山将军,居然没能战死沙场,而是被自己的同僚从背后放冷枪给打死的?
荒唐!天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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