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未下雪, 可是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苏眠月心头压着一口气,她脚步飞快,身上早就换上了厚厚的披帛。只是再是保暖的衣物也捂不暖她此刻浑身寒意。
“荀氏子孙, 同苏府谈得上交情的也只有国公府。”
“按理说, 此玉应是元白将军或是元贞公子所收,是他们赠予你?”
“此玉有如信物, 下聘定情所用,若让人知你收下此礼,恐为外人道也。”
这些日子同荀元白的相处之下,她知道了不少儿时之事, 也愈发了解苏二姑娘的为人。甚至自诩清醒,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着她十余年短短的人生。
看着那几本泛黄的簿子, 也不过是以为少女单恋,怀春念旧罢了。
可若是荀元白骗了她, 她自然是要弄清楚。
替自己弄清楚, 也替苏二姑娘弄清楚, 既二人定情,为何又留她一人甘作他人妇。
“苏姑娘?”
国公府的人一看是她连忙将她迎了过来。
这一路她走得急,发梢也凌乱了些, 因而荀夫人看到她的第一眼颇有些诧异。
“荀夫人安好。”
“咳咳……”
她尽力压着心中的急切,方才一路走得太急,天气又冷难免岔了几分气。
荀夫人见她这副反常的模样, 便叹了一口气, 似是一下便知对方来意一般。
她命人给她倒了杯热茶,又轻拍了她后背。看着对方一副急迫的模样, 语重心长开口道:“未曾想消息传得如此之快。”
“我也和风儿说了, 既已延迟一回, 再延迟怕是遭人非议实在是不妥。”
苏眠月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对方说什么,荀夫人便接着叹道:“你们二人这婚事,越是往后延,越是变数多。原本闻府就这一个独子……”
“您是说,延迟婚事?”
荀夫人一怔:“你不是来说这事儿?”
看着苏眠月眼中疑惑的模样,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像是一不小心多说了些什么。
苏眠月感到有些不可置信。她不知为何闻绪风总是让他琢磨不透,常做些让她莫名其妙的事。
不是她多想嫁给闻绪风,是她不明白,为何他想延期便能延期想成亲便能成亲。明明是两个人的亲事,她却始终像个附属品一般任由闻绪风摆弄。她算什么呢,为何连共同商议的机会都没有。
“夫人,闻绪风为何延期?”
荀夫人看着她这副隐忍的模样,一时间不知何事该说何事不该说。
苏眠月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日在华将军府的听闻,轻声道:“是否和丞相府有关?”
听到对方这话,荀夫人脸色大变。苏眠月看此情景,一猜便知自己没说错。
朝堂政事她从不敢多问,她不愿自寻烦恼。她虽非这个时代的人,可也深知无论哪朝哪代政台之事皆非小事。若是一步错,便步步错,到时害的不仅是自己,还会连累整个苏府。
她自诩不能替闻绪风分担任何,只想着老老实实用自己的手艺和天赋将八珍馆做好便好,可也不愿自己受任何牵连。
“你无需忧心,这桩婚事定会履行。他只说延后并未提及其他,应是没有要悔婚的意愿……”
苏眠月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苦笑着摇摇头:“荀夫人不必多言,我都懂。”
她怎么不懂,若要有所牺牲,那人只能是她。
想到那日祖母在她耳边苦口婆心的话,她知这桩婚事是祖母的寄托,希望她一个庶出的女儿也能嫁入好人家为人正室。在此地,女子漂泊如浮萍,连她娘亲一个如此独立而有能耐的人都甘为他人妾室。无父无母的苏二姑娘,又如何抵得住这风雨飘摇。
可说到底,她终究不是苏眠月。
她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给对方行了个礼。神色坚定不移,倒是看得荀夫人颇为忧心。
“月丫头……”
“晚辈有事,先行一步。打扰夫人了。”
说罢,便转身如她方才来时那样,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荀夫人看着她的身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不知闻绪风发生何事,但也听闻黎经曾向皇上赐婚,望其女能嫁入侯府。虽之后并无诏书,但近来也听闻他同丞相府有诸多理不清的关联。
只怕一日不平息,他的确一日无宁日。
忽然她余光里像是瞥见了什么东西,那物件缀着流苏煞是显眼,便往下腰拾起一看。
玉质紧密细腻,白皙润泽,竟是她府上所出的玉佩。
荀元白还未到门口,便看见苏眠月从国公府走出。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住,对方就只给他留下了匆匆离去的身影。
他心有疑虑,却也没多想,哪知一进门就看见他娘亲正站在高堂上不知拿着什么物件发愣。
“娘,方才我看见月儿刚从府上出去…”
“元白。”荀夫人拿起手中的玉佩,转身看向他。
“这玉佩你曾和我说过,弄丢了。这块是你的吧。”
荀元白看着眼前这旧物件愣了愣,尔后又伸手在身上寻找着,果真找出了一块几乎同它一模一样的玉佩。
“元贞那玉一直在,和你也稍有不同,我一直都记着。”
荀夫人看着他,叹了一口气:“为何此玉会在月儿身上?”
她看着对方直愣愣地注视着那坠子的模样,颇为无奈道:“你之前不是同我说过,对她绝无兄妹之外的情意吗。”
“孩儿的确没有。”荀元白接下了对方手中的玉,两眼间竟还带着些怅然。
“至少如今没有。”
北疆几年金戈铁马,他早已将儿时所留的几分依恋都扬沙飘散。那些固然放不下的,也不过换了一种方式重新留了下来。
荀元白看着眼前这块玉,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那年春日涧关,闻绪风不小心弄湿了衣裳,他刚好身上穿着猎衫,便将换下的常服给他穿着。
闻绪风虽比他小,却生长得极快,二人身型相差无几。那衣服很是合身,也不过几个时辰,便将就着。
而后他们一行人狩猎一轮归来,竟发现闻绪风不知为何又将衣裳弄湿了。
“今日究竟是何日子,怎的你还能落水两次?”
荀元白苦笑着看着面前略有些狼狈的人,摇着头又吩咐人四处替他寻衣。
对方却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而后又轻笑了一声。
“方才我下水救人。”
“有人落水?”荀元白颇有些意外,连忙问道:“何人?可救上来了?”
闻绪风点点头,笑道:“一只想摘青枣的兔子。”
人就是人,哪儿来的兔子?
荀元白听着对方这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皱了皱眉头,只觉得他落水一趟恐怕是神志也不甚清醒,便摇摇头只当说胡话。
再后来,那玉佩便不见了。
他本就不随身带在身上,那日不过偶然,发现之时已经北上塞外,思来想去也想着或许是路上丢了,又许是荀元白下水救人时弄丢了,虽惋惜,却也别无他法。
再回来时同国公爷说了此事,虽又得新玉,可免不了还是被荀夫人呵责了一顿。
只是他却万万没想到,之后的七夕乞巧夜,苏眠月竟以酒壮胆,直直地来寻他。
她也不过十来岁,看起来便已然初具绝尘之姿。他看着夜色下,面露羞红的苏眠月,心口莫名跳得直快。
然而对方开口所倾诉的,竟是那日在湖畔旁的救命之恩。
春日台,涧关处,他又何曾救过落水的苏眠月。
看着对方手中死死攥住的熟悉佩玉,他顷刻间便猜出了来龙去脉。
她口中所述种种,不过是苏桓阳离去后无处寄托的兄妹之情。然而说着说着开始转变的,便是那年春水池畔的相遇。
少女春心萌动之际,不过是将那日所遇当作依托,此后对他的种种情愫,皆建立在上,层层累叠。他无需费一字一句,也无需多做任何,情窦初开的她便能轻易构思出一份风花雪月的爱恋。
苏眠月手上所执白玉,何尝不是在提醒他心系北疆难以成家。即便将错就错,横竖也是误她。
他怅然若失,心中却仍有不甘。便将此玉留予她,全当圆了自己的念想。
“倒是说说,为何会在月儿手上。”
荀夫人看着他这副沉思的模样,颇为不耐。
荀元贞前些日子日日缠着要将那婚事揽在自己身上,闻语鸢莫名其妙落水被送离京城,连闻绪风都不知作何打算便要延后早就该办的喜事。
现在连这荀元白,也让她急得半句话都说不出。
“唉,你们几个兄弟姊妹,就是要气坏我这把旧骨头。拖延婚事的拖延婚事,不愿成亲的不愿成亲,倒是要把我操心坏。”
“拖延婚事?”荀元白颇为奇怪地问道:“谁拖延婚事?”
“风儿。说是暂不愿同苏姑娘成亲,想着再往后延些…”
荀元白听闻此言急忙问道:“不是听说早已延后过一回吗?”
荀夫人叹了口气,摇摇头:“又岂是我能猜透的…唉,元白,你要去何处?”
荀元白摆摆手没回话,只疾步离去。
他已然放手便不会后悔。
但他不想让别人后悔。
荀元白深知,闻绪风定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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