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四年十二月十日。拱卫威海的北帮炮台失守,日军调转炮口,集兵船围困北洋水师于刘公岛。同日,迫于日本强势与列强压力的清政府宣布战败,并派遣北洋大臣李鸿章东渡日本议和。
消息传出,天下大惊!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无不哗然!大家伙儿都在想一个问题,这煌煌大清,究竟是怎么了?头些日子,风闻北洋练军入京,老佛爷趁势玩儿了手逼宫。活生生囚禁了光绪皇帝,又顺势彻底打压了帝党。帝党上下,自翁同龢以降,一个个被锁拿归案,朝廷虽无明发公文,可大伙儿也感觉到了,这就是明晃晃的政变!那时候,大家都在愤怒着,认为都是老佛爷的错,都是李鸿章的错,否则,有圣主在位,怎会觍颜苟和?
可现如今,风云突变。一夜之间,前一刻还如过街老鼠的帝党,又重新被释放了出来。朝廷明文昭示天下,光绪内侍太监小德子,伪造圣旨,假传皇命,这才导致了一场误会。如今事实浮出水面,一干人等自然无罪释放。
到了这会儿,大家松了口气。琢磨着,既然圣主依旧还在前头顶着,那这战事就会打到底了吧?谁也没有想到,仅仅一日之后,光绪便昭告天下,大清降了!帝党、后党前所未有地捆在了一起,上下就是一个声调,大清打不下去了,必须投降!
公文里,这个那个问题说了一大堆,足足列了十几二十条理由。什么兵饷不足,战事吃紧,可战之兵不堪重用,这些理由说了半天,可细看之下,却没有一条说到点子上。
开战以来,水陆皆败,北洋不堪重用,这早已是大伙儿熟知的事实。能支撑到现在,全靠着辽南何大帅手下的几万关东军。何帅带着手下虎贲,从朝鲜一路杀到辽南,这一道上尸山血海,用一个又一个的大胜,这才支撑起了整个国朝的气运。现如今虽然眼看着威海就要陷落,可何帅已经提兵千里,赶到了辽南。
时文报上说的清楚,不日即将对日军展开全面反攻,辽南何帅更是豪言道:“不出十日,必彻底击破日本第二军,收复旅大!”可就在这个当口上,朝廷降了!毫无理由地降了!
这让翘首以盼,等着国朝振奋的民众情何以堪?这让惶惶天朝,优越了几年内的子民情何以堪?
举国哗然之中,种种小道消息已经传的满天飞。大家都在骂慈禧不是东西,李鸿章更是走狗!圣主光绪本来是主战的,就是被这二人胁迫,这才妥协了事。
茶肆酒楼,坊间邻里,老少爷们儿一个个捶胸顿足,唉声叹气。就连说书的先生也没了兴致再去说上那么一段‘何大帅奇袭千里定汉城’,只是连连摇头,对着苍天久久无语。
读书种子们与那些升斗小民不同,朝廷的昏聩已经突破了士子们的心理防线。大家伙儿都承认这大清朝有问题,可也没那么糟糕。板**见忠臣,国难之际,总会出现几个英雄。前有操练湘军的曾公国藩,如今又有辽南何绍明。只要挺过去,日后好好努力,总会迎头赶上。惶惶天朝,四万万子民的大国,怎么会输给小小的日本?
聚集在京城等着赶考的读书种子们愤怒了,他们在士子中颇有威望的谭嗣同带领下,再一次走上了京师的街头。一个个怀抱着‘上言书’,壮着胆子,喊出了一声声愤怒的口号。
“国家危难,朝有奸佞!请朝廷杀尽奸佞,与日本血战到底!”
“李鸿章者国贼也!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拒绝求和,迁都再战!”
“调辽南何帅入关!直捣威海,彻底打败小日本!”
与上一次不同,这一回半点儿也没有那位南海圣人的影子。此刻,康圣人就躲在广东会馆里头,躺在**,装着病。
按说,值此国土沦丧,举国哀鸿之际,康圣人怎会放弃进言的机会?他应该冲在前头,让大家伙儿都见识见识他康圣人忧国忧民的风采。
可偏偏老天爷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他不但不能去,还得努力撇清关系。之前送给翁同龢的拜帖,如今有了回复,就在朝廷昭告投降的前一天晚上,这份回执到了康圣人手里。
帝党领袖翁同龢信里头说的清楚,这大清朝实在不能再打下去了。当面的日本人是可恶,可最最可恶的还是如今以辽南何绍明为代表的天下督抚。北洋实力大损,帝党又没有控制住关东军,如今朝廷手里头已经彻底没了掣肘天下督抚的能力,再打下去,这万里江山惶惶大清,就得分崩离析。
不仅如此,翁同龢信里头还言之凿凿地断定,辽南何绍明,不是大清的岳武穆,而是实实在在的大清的曹操!再打下去,眼看着何绍明做大,这大清朝就得彻底断送二百五十年江山!
康圣人可是有政治抱负的大‘思想家’,他这些年来,遍历西洋图书,就是为了辅佐圣主,中兴这大清朝。日后他就是大清的中兴名臣,什么曾国藩、李鸿章,全都得靠边儿站。这大清,也就只有他康圣人能挽救!
可现如今北面的何绍明要灭了这大清,那以后他康圣人上哪儿施展抱负去?这何绍明坐拥雄兵,根本就不听朝廷号令,这不是国贼是什么?
这会儿让他带头为乱臣贼子摇旗呐喊,那是门儿都没有!可偏偏这贼子占着天下大义,占着人望,谁跟他作对,谁就得被天下人悠悠之口戳着脊梁骨骂。他康圣人既不想为何绍明摇旗呐喊,又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而后丢了这些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人望,是以,也就只能躲在放里头装病,来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乱臣贼子!早晚有一天,我康有为要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腻在放里头一天的康圣人,愤怒地对着天花板挥舞了下拳头,低声嘶吼着,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外头呼喊的口号声一Lang高过一Lang,士子们的愤怒半点儿也没有减退的迹象。于此同时,各地督抚通电天下,也纷纷讨伐朝廷失德之举。
头一个就是湖广总督张之洞,明码的电文里就一个意思,迁都再战,誓死不降!
紧跟着,两江总督刘坤一也上表称:惶惶国朝,断不可降!若输日本,则列强蜂拥而至,国朝危矣!
四川、云贵、两广等等等等,天下督抚纷纷上表,抗议朝廷投降之举。
而就在这纷纷扰扰之中,朝廷仿佛看不到也听不到天下的反对之声一般,依旧按照日子,定出了李鸿章东渡日本的时间。一时间,天下再哗!
京师,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已经被放出来有些日子的翁同龢就端坐在书案之后,皱着眉头,愣愣地看着左手边刚刚书就的一幅字‘天下大势’。
翁同龢可是嘉靖以来国朝第一书法家,写出来的文字自然龙飞凤舞,苍劲有力,依着往日,翁同龢定然会仔细琢磨一番,势必会揣度一下个中的不足。而此刻,翁大中堂明显是在走神。
翁大中堂自打被关了起来,这日子过的还算不错。狱卒也都知道,这朝廷上的大佬,上上下下的谁也说不准。你看着现在翁同龢倒霉,保不齐回头皇上重新出来,他老翁就再次登堂拜相了。这个时候,能不得罪还是尽量不要得罪,自己一个小小的狱卒在人家面前实在没什么分量。
唯一让老翁不爽的,就是那些个从前折在自己手里的后党,一个个走马灯似的来瞧热闹。
好吃好喝,笔墨书籍也都紧着翁同龢的要求。朝廷大事儿再也跟他没了关系,没想到几天的工夫,老翁竟然富态了一圈儿。
本想着自己这仕途也就到头了,结果风云再变,之前的安排起了作用。何绍明提兵叩关,惊骇之下的慈禧老佛爷,不得不放出了光绪,放出了帝党,好歹总算安抚住了何绍明。
表面上看,经此一役,帝党也没什么损失,甚至还有人得了补偿,这顶子换了又换,节节高升。可内里的苦楚,老翁自个儿知道。较之从前,帝党手里的实权愈发地缩水了。大部分的权利,都握在老佛爷手里头。说白了,现下帝党的局面,更像是老佛爷为了安抚天下而抬出来的幌子。事到如今,翁同龢也琢磨清楚了,帝党日后再难有作为!
尤其让他心痛的是,何绍明居然就在山海关前,得了赏赐,掉头就走。其贪得无厌的嘴脸,暴露无遗!到了这会儿,翁同龢也琢磨过味儿来了,人家何绍明,根本就不买光绪的账!这小子有奶就是娘,谁给的好处多,他就听谁的。甚至是,好处不够的时候,谁的命令都不听!这是什么人?王莽曹操!他何绍明不是大清的岳武穆,是个实实在在的乱臣贼子!
越想越愤恨,老翁眉头一纠,双手颤抖着,哗啦啦将方才书就的字幅揉做一团,而后狠狠地摔向了门口。
就在他负气的光景,门口传来一声嗤笑:“书平,这么大年纪了,火气还是不小啊。”
声音耳熟,翁同龢抬头一瞧,立刻就惊呆了。“少荃,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老成这样了?”门口踱步进来的,正是北洋大臣李鸿章,翁同龢一生的政敌!而此刻,李鸿章再没了往日的风采,始终听罢的腰板也佝偻了,双手枯干,脸色不自然地惨白,摘了帽子,露出稀疏而斑白的发髻。李鸿章,老了!
李鸿章笑而不语,踱着步子,慢慢走到了翁同龢对面,这才开口道:“书平,斗了大半辈子了,彼此什么性情都心里有数……骂吧,我等着你翁大中堂骂我。”说着,自顾自拉了把椅子过来,就这么笑呵呵地坐在了对面。
“你……”翁同龢指着李鸿章,手指发抖,颤声道:“国贼!人人得而诛之,国战不利,囚禁圣主,你可知日后之人如何评述你?”
李鸿章混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怎么评价?那是后人的事儿……也就不外乎卖国贼这个词儿罢了。裱糊了一辈子,临了发现裱糊不下去了。琢磨着怎么也得留下个中兴名臣的名头……嘿,如今看来,是什么都没有了。早知如此,当初练的什么兵,当的什么官儿……”
李鸿章话语之中说不尽的苍凉,而翁同龢仿佛没听到一般,嗤的一声戏谑道:“此番提兵入京,你的地位还动摇得了?你李鸿章选的准!你是忠臣,只是忠的是西边儿那位老佛爷,眼里根本就没有今上!我等着,等着看你日后怎么手得了天人人悠悠之口!”
“悠悠之口?”李鸿章依旧毫不在意:“那又如何?我老李裱糊了一辈子,还不想临了换个主子伺候。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了,倒是你啊,书平,你可知日后众人怎么说你么?”
顿了顿,李鸿章继续道:“有个词儿,叫利令智昏!说的就是书平兄你啊!为了自己权位,行险弄权,身外百事不计。昏头昏脑。叔平兄,这可是国战啊!虽然赢不了了,但是也不能朝更坏地道儿走啊!这个时候,必须强撑着这个国家不分崩离析,不让人趁火打劫!叔平兄,你知不知道老佛爷本来的打算,是要废了皇上?你陷圣君于险地,为了成就你大清第一臣地梦。这也就罢了,那何绍明就是大清的曹操,这个时候你让他入京,日后这江山还能姓爱新觉罗?你说说,史书上面会说你什么?”
李鸿章的话,噎得翁同龢半天说不出来话。许久,只是苦叹一声:“罢了,说这些也是无用……日后,这朝廷如何,跟我是再也没有关系了。等战事一了,我就上表告老还乡……”
李鸿章闻言,点着翁同龢连连大笑:“书平啊翁书平,你到现在也没瞧明白啊。甲午一战,我李鸿章算完了,北洋也完了,朝廷彻底丢尽了脸面。你知道什么后果么?藩镇割据,杜甫自重!战事了解,不论是皇上还是老佛爷,都得琢磨琢磨变一变了……再不变,这江山就得变个颜色!到时候,这变法谁来主持?老佛爷是老佛爷懂这些还是世铎懂得这些?说到底,还得你们来……”
“那……老佛爷……少荃你呢?”
李鸿章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我?我李鸿章就是最好的替罪羊。从一开始,就是我李鸿章顶在前头,战事败了,朝廷降了,我老李不出来顶罪谁来?”说着,李鸿章站起了身:“书平兄,咱们也是斗了大半辈子了,之前的那点儿龌龊说出来都可笑。从今以后,我老李是没了跟你争斗的心思了。我这儿诚心诚意送你一句话:‘量力而为!’日后圣主怎么个情形,全系于你一手。且记住这句话吧……得了,时候不早,我也该启程了。”
“少荃,你要去哪儿?”
走到门口的李鸿章回头凄惨一笑:“还能去哪儿?马关!……给爱新觉罗家当了一辈子的走狗,临死前,总得站好这一班岗……且看吧,我这条道算是走绝了,也许,辽南那小子能走出条新路……到时候就不知这天下到底姓什么了。”
苍凉的语气之中,李鸿章的身影已经融身于风雪之中。室内,只留下愕然地翁同龢。
(第一更送到,迟了一些,所以再送500字。晚上那更也得迟一些,最近被一些狗屁倒灶的事儿羁绊,昨儿本应该很出彩的一章让我写的很糟烂。对不起大家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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