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天色已明。晨风吹动中,山野间凝结的那么一层淡淡的白霜逐渐消融。灵性的乌鸦结成队在上空盘旋着,仿佛已经知道下面即将变成修罗场。不时的呱呱声,声声刺耳,却愈发显得静谧。
随着野津重重挥下去的手,数不清的日军从反斜面、山脊处、灌木丛里跳跃出来,而后去掉大炮身上的遮蔽物,炮队指挥官指挥刀一舞,大张的嗓子眼儿里迸发出两个有力的字眼:“开火!”
“开火!开火!开火!”
四十余门75mm野战炮,十几门青铜炮,几乎在同一时间拉动火绳,而后就是惊天动地的炮响,每个炮口都喷吐出一团火光。
日军的炮队就布置在164高地之上,一直到关东军主阵地189高地,直线距离不过三千余米,中间是开阔的平原,根本就没什么遮蔽物。在这个条件下,火炮完全可以进行直瞄,将效果发挥出最大。
退弹壳、上膛、拉火绳,一发发锃亮的炮弹塞进炮管,而后又从炮口喷吐出去。双方的阵地距离实在太近了,炮弹接连打出去,根本就不需要校准。反正肯定是能在关东军的阵地上炸开。
再瞧对面关东军阵地,突然升起一团团烟柱,卷着尘土冲天而起。烟柱起先还是成排地同时腾起,到了后来,也没了节奏,一团团一簇簇地到处炸起。
炮弹到处炸开,弹片四处横飞,冲击波席卷而过,碎石泥土四处飞舞,稍微细点儿的树木,一早被懒腰折断。战场之上,浓烟四起,碎石土块如同雨点一般,哗啦啦地掉落下来。到了后来,腾起的烟柱整个将关东军阵地笼罩了起来,只隐隐地看到烟幕之中不时暴起一团火光。
浓浓的硝烟味儿,随着晨风游动,呛得人喘不过气儿。炮击不过五分钟,六百于发炮弹就打出去了,日军炮兵阵地之上,到处是冒着烟气的弹壳。六点三十分,整个炮击戛然而止。一直躲在出发阵地的日军,随着带队军官的口令,嘶吼着蜂拥而出!
关东军主阵地上,王启生抱着脑袋躲在藏兵洞里,一发发炮弹落下,震得洞顶不住地往下掉尘土。五分钟炮击一结束,王启生抖落了浑身的尘土,立马跳出了藏兵洞。一边儿招呼着士兵出来迎敌,一边儿朝对面打量过去。
炮击刚过,硝烟未散,就听着一Lang高过一Lang的喊杀声正由远及近。士兵在他的招呼下,纷纷跳了出来,一个个顾不得灰头土脸,匆匆跳上了射击位。机枪手也是一通忙碌,将方才炮击中震歪了的马克沁正过来,咔哒一声上了子弹链子,随即紧张地瞄着前方。
好半天,待硝烟散尽,就瞧见对面高地上、高地两侧,呼啦啦涌出数不清的日军。三股洪流汇集在一起,随后排成一波散兵线,快速地朝己方压了过来。这还不算,高地上以及两侧,数不清的日军还在涌出,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三波散兵线已经成型,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扑了过来。
到处都是黑色军服、大檐帽的日军,满眼都是闪亮的枪刺。队列前头,小鬼子的军官都是脱了上衣,就穿着白衬衫,头上绑着白布条,或是挥舞着军刀,或是高举着左轮手枪。一边儿鼓舞着士气,一边儿加速前进着。
趴在战壕之上,看着如同蚂蚁一般汹涌而来的日军,王启生头皮一阵发麻。他翻身下来,快步走在战壕之内,不停地嚷嚷着。
“放近了再打!没有老子的命令,谁开火老子枪毙谁!”
“机枪手就位!不到五百米范围之内不许开枪!”
“传令兵!赶紧去叫炮火支援!”
传令兵答应一声,转身跑回一处掩体内,拿起电话一通摇,而后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是十五团主阵地,请求炮火支援!”
话音未落,主阵地反斜面之后腾起无数拖着白色轨迹的炮弹,划着大弧线,直扑阵地之前的空地。
转瞬之间,日军冲锋队列之中就腾起无数的烟柱。日军三波冲锋散兵线,就如同三条巨大的黑色Lang潮一般,每次火光炸起,都会在黑Lang之上打下一个缺口,但转眼间就又被左近的日军填满。
关东军的炮火,始终落在长不过一百米,宽约三公里的范围之内。黑Lang每每经过,都会被生生剥去一层皮。炮弹落下,火光炸起,冲击波卷着弹片在战场上横飞,无数的血肉在战场上飞舞又落下。
然而,冲过炮火覆盖区域的日军并不好过,一片四百多米纵深的雷场在等着他们。有的踩到地雷,脚下腾起烟柱,而后身子就如同柳絮一般四分五裂;有的踩到机关,自己没事儿,身后左右却连成片地炸了起来;胆小的,稍一迟疑,带队的军官就会嗷地一嗓子跳过来,举刀就劈。
日军在军官驱使之下,硬着头皮朝前冲着,四百米宽的雷场,起码倒下了几百号小日本。眼见着日军越来越近,王启生终于下令:“开火!开火!”
话音未落,关东军战壕上就闪出无数的闪光。刚刚冲出雷场的日军,前排顿时如同遭了雷击一般,抖动着身子倒下一排。排枪打了一排又一排,战壕上架起的马克沁也打着长短不一的点射。战场之上,子弹呼啸,尸体与伤兵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枪声与惨叫声此起彼伏,硝烟混杂着血腥味分外刺鼻。这就是战场,真正的修罗场!
短短十几分钟,日军第一波的散兵线已经崩溃,残存的日军茫然着,正不知是进是退,第二波散兵线已经冲到了近前。混杂着残存的日军,又朝关东军阵地汹涌而来。眼瞅着已经突进二百米范围之内。
“突破了!”日军阵地之后,野津道贯狠狠地挥舞了下拳头,脸上全然是兴奋之色。
他旁边的山县有朋放下了望远镜,皱着眉头道:“清国关东军火力很强大,射击纪律也很好,没有很远就开始乱开枪……这比淮军强多了。密集的曲线炮、还有埋在地下的炸弹,再加上整齐的排枪,关东军给与我军很大的杀伤啊……野津君,一次性压上一个联队,是不是有点儿草率了?”
野津自信一笑:“阁下,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非如此,怎么能试探出关东军的实力?而且……我军前方再无障碍,也许只需要一个白刃冲锋,关东军就会溃逃……阁下,只要我们将当面之敌击溃,征清路上就再无可以阻挡我们的军队了!”
战场之上,日军趟过了雷场,军官一声令下,奔袭的日军一边儿快速前进,一边儿开火还击着。转瞬之间已经冲到了二百米附近。
王启生见此,随手甩掉头上的帽子,推开身旁的机枪手,大叫一声:“马克沁,连射!”
‘坑坑坑坑’沉重的铜音响了起来。起先不过寥寥几声,没几秒,就连成片地响了起来。战壕上,四十多挺马克沁不住地喷吐着火舌,子弹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击发出去,不到一秒之内,就撞进了冲锋日军中。
远远看去,四十多挺马克沁,就如同四十多把巨大的死神镰刀一般,随着枪口来回转动,指向之处就如同割麦子一般将小日本放倒。
血雾已经不是一簇簇溅起了,而是一团团一堆堆地暴起。喷涌而起,弥漫着,将前方两百米染得到处都是一片通红。战壕里,关东军士兵还在不住地射击着。居高临下,只能看到后头一身黑皮的日军不住地朝前涌着,而后碰撞在那道红色的血墙上,就此融为一体。各个射击孔的机枪手,只是死死地按住扳机,眼前根本就看不到人影,除了红色还是红色。
大量的鲜血同时涌出,几乎饱和的土地再也无法吸收那么多,导致红色的**汇聚成小溪缓缓朝低洼处涌动。
后山的指挥部里,何绍明等人也透过望远镜看到了极其血腥的一幕。
四十多挺马克沁,在这种正面战场上的火力覆盖,就算拿再多的人命也填不够。眼瞅着厚厚的冲锋队伍,前方连成片的倒下,后头还在惯性之下朝前冲着,前沿之处已经堆积起了层层的尸体。地面之上,根本就不见枯黄的草叶,除了红色的血液,就是黑色的尸体。从东到西,不足两千米的主战场上,到处布满了日军的尸体,层层叠叠,横七竖八,残肢、碎肉、血液……
就算屡经战阵,见惯了战场残酷的何绍明,也被这场景震得直愣神。良久,才叹息道:“这就是战争啊……这回可够小日本受的了。”
转头瞧向众人,却见无论是大大小小的军官,还是自个儿的亲兵,一个个都瞧着战场愣神。脸色苍白着,有没见过战场的初哥,径直跑了出去,扶着墙壁哇哇地呕吐着。亲兵头子凯泰却是个例外,举起望远镜就不放,看着激烈的战斗,他身子不住颤抖,一直攥紧了拳头,咬着牙,表情扭曲着,仿佛在帮前方的马克沁使劲儿一般。这位,典型的一位好战份子!
魏国涛绷着一张死人脸还瞧不出什么,秦俊生这个一向淡定的主儿,这会儿也失了方寸。脸上的肌肉不住地颤抖着,口里呢喃着:“这就是屠宰场啊……还用得着反冲锋么?”
这话说的更像是自问自答,所有人都眼里都看得明白,战场之上几乎没有站着的日军了。即便是还活着的,也都趴低了身子匍匐在地,根本就不敢抬头。日军一次进攻,整整一个联队的兵力大部分倒在了马克沁的枪口之下。
指挥部内气氛有些沉闷,对着地域一般的场景,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好受。
何绍明见此,咳嗽一声,强笑道:“不错,十五团打得委实不错……都怎么了?一个个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睁眼瞧清楚咯,倒下的是小日本,打胜仗的是咱们!”
这话一出,众人才如梦方醒,一个个强笑着,或是挥舞下拳头,或是相互握手。只是,何绍明接下来一句话,却让大部分人都变了色。
“晚上庆祝一下,酒没有,肉管够。”
此言一出,方才那些强忍着没吐出来的,纷纷捂着嘴涌出指挥部,扶着墙不住地呕吐起来。
山对面,164高地之上,无论是久经风雨的山县有朋还是方才信心满满的野津道贯,这会儿全都呆若木鸡。整个人愣愣地看着前方,不久之前,那里滚动着黑色的Lang潮,一个满员联队三千余名官兵呐喊着,奔跑着,仿佛一个冲击下去,对面关东军看似薄弱的阵地就会被冲击塌陷一般。
可就在二十分钟之后,洪流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四下倒伏的尸体,以及忽远忽近的惨叫声。整整一个联队啊,就这么没了?
“失……失败了么?”野津道贯如同梦呓一般说道,此时,他心里除了震撼,就是死命一般的刺痛。
山县有朋放下了望远镜,仰天悲叹一声:“我们小看了对面的关东军啊……野津君,下令收兵吧……”
“不!我们还有第二梯队,关东军这么个打法,应该子弹匮乏了,只要再发起一次冲锋,也许就会攻下……”野津道贯赤红了双目,如同疯魔一般叫喊着。
‘啪’的一声,山县有朋毫不犹豫地扇了他一个耳光:“混蛋!野津,此时你还没有觉悟么?用这样的火力防守,即使搭上整个第一军,也撼动不了对方的阵地!我不允许你拿天皇士兵的宝贵生命去冒险!”长出一口气:“野津君,不要忘了,我们还有一支奇兵,只要我们在正面拖住关东军,那我们就还有机会!耐心等待吧,仇恨,总会用敌人的鲜血抹去,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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