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兑现诺言

上一次来到胡府仙阁的时候，虎子不过才十四岁。当时他贪银钱逞能，应了张大仙之邀，去给知府的衙内看病，事情追根溯源，是那衙内自作孽惹恼了仙阁之主十七奶奶，才落得这么一件祸事。

当时虎子涉世未深，为给人家解决这一门茬子，也是贪图那点银子，落下来了十七奶奶一桩事情，才换得阳气结丹，救了那个轻薄子一命。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儿虎子说不上是忘了，却也没有时时刻刻想着念着。现如今再来到胡府仙阁，终究还是因为受十七奶奶传唤，要虎子来了结这一段因果。

再来到胡府仙阁，虎子难免有些感慨时光易逝。这仙阁仍旧是他上一次来时所见的模样，只是那门楼似乎没有他印象当中高大了。再一想也对，不是这门变得矮了，而是自己已经长得高了。

依旧是胡传文在前引路，顺着挂在楼外侧的楼梯，拾级而上直到四层。这一回无需通报等候，直接就进到了里间。不是上次见面的那间屋子，按照胡传文的说法，上一次虎子见到十七奶奶，是在她老人家的卧房。这一次是有事相商，不能那么随意。

这是一间茶室，待客的地方，不大。一张桌子，两个小凳，桌上摆着杯盏和茶道六君子。这种风雅的东西虎子是不认识的，只能看着桌前的十七奶奶摆弄。

“奶奶，我把小彭先生带过来了。”胡传文道了个万福，轻声说。

十七奶奶放下了茶具，抬头看了一眼。虎子连忙拱手躬身：“道家外门弟子彭虎，见过大仙十七奶奶。”

“不必拘礼。”十七奶奶不见之前妩媚的样子，脸上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传文你先下去，我有话同小彭先生说。小彭先生，请坐吧。”

胡传文倒退着出了屋，还顺手带上了房门。虎子小心翼翼，坐在了十七奶奶的对面，半个屁股搭在凳子上。这是个礼节，也是一份小心，这样的姿势坐着累，但是最方便起身。

十七奶奶见虎子谨慎的模样，轻笑了一声，说：“小彭先生，都是正道修行，我还忌惮你师父，不会活吃了你，干嘛这样拘谨？好好坐吧，又没有外人，不必在意那些礼数。”

虎子心说听你话里的意思，我跟你关系好像挺近？你一个七百多年道行的老妖精，谁敢不多加一点小心？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着另一番话：“谢十七奶奶。晚辈实在不敢在您的面前，担‘小彭先生’的名号，您就称我虎子吧。”

“那我就随意了。”十七奶奶推了一杯茶到虎子的面前，“来，喝茶。”

犹记得当初，虎子不肯喝茶吃点心，是想着这府里的东西会不会像志怪传说一样，都是馊水脓血泥土石块变化的。现在一想当初还是幼稚，人家与你无冤无仇，何苦使些障眼法来害你。

虎子大大方方接过茶碗，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下肚，清香自口内反出，直冲天灵盖，舒爽不已，心绪也平稳了一些。虎子不由得赞叹了一声：“好茶。”

十七奶奶捂着嘴笑，说：“我可是不敢再给你喝茶了，就算是给，与你些苦沫儿解渴就好。这是茶，不是酒，慢慢品才能得知其中滋味，像你这样一口饮尽，还没尝出味道来，全都进了肚子，牛嚼牡丹，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虎子被十七奶奶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尴尬。悻悻地放下茶碗，同十七奶奶干笑了两声。

“一晃神儿的功夫你都长这么大了，”十七奶奶盯着虎子看，“想当初还是个虎头虎脑模样可人的小孩子，如今却已经拉长了身形，出落成一个俊俏的后生了。那月月与你倒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不知道你们俩过得可还好？”

虎子不明白十七奶奶为什么要和自己闲话家常，先是一愣，再而答道：“一切都好，劳烦十七奶奶惦记。”

十七奶奶点点头，说：“月月是个好姑娘，难得的好姑娘，你可不要辜负了她。”

“小子……谨记十七奶奶教诲，定不会辜负月月。”虎子站起身又行了一礼。

“唉~有话说话，坐下，你是出世之人，我是个妖精，不必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十七奶奶挥了挥手示意虎子坐下，“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了，有话直说，我有一件事需要你代我去办。这可是你当初答应好的。”

这自然是虎子当初答应好的。现在想来，虎子其实有些后悔，当时年少无知，竟然随口将这件事情应了下来。仔细想一想，安知府的长子，他死不死又不是他们彭家的儿子，三十两银子，欠这坐地大仙一个人情，落一份诺言，实在是有些不值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后悔也没有用了。眼前这可是一位大仙家，应允下来的事情，没那么简单能推脱掉。那些个向仙家许了愿却不还的，下场无不十分凄惨，这都是前车之鉴。

“此事，小子从不敢忘。”虎子点了点头，“只是十七奶奶，您可曾还记得，当时说替您办事也是有条件的？”

十七奶奶眼睛稍微瞪大了些，看了虎子半晌，看得虎子都有些发毛的时候，她忽然哈哈大笑。笑了一阵，才是缓和了声音：“你放心，我向一个后生晚辈许诺，还不至于赖账。我记得，我叫你办的这件事‘不能违反道义公理，不能对鬼家门不利’。你原话，可是这样？”

虎子挠了两下鼻子，又是干笑了一声：“十七奶奶记性真好，您不提醒我都忘了，我原话是怎么说的了。”

当时虎子做出这个决定实在是太过莽撞，但也没有傻实心，还是给自己稍微留下了一点退路，提出了这样一个限制。

毕竟那可是十七奶奶，莫说是在昌图府，就算是在整个关东，那也是能叫得上名号的大仙家。她自己办不了或者是不愿意去办的事情，交托给一个法力不及她的人类修士，其间有多少凶险波折都是未可知的。所以虎子提出这个话来的时候，也是有些惴惴不安。

“既然如此，十七奶奶有什么吩咐就请讲吧。”虎子嘬了两下牙花子，“但凡是力之所及，我一定为您办到。”

“你放心，”十七奶奶拉过了虎子的手，“等着你的不是什么刀山火海滚油锅，这事情说难不简单，说简单……对于旁人来说可能是难如登天。可你不一样，我要送一场造化给你。”

“送一场造化？”虎子眉头微皱，“还请十七奶奶言明。”

十七奶奶点点头：“三月初一，我要你去太阳山内取一样东西。”

虎子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问道：“十七奶奶，莫非是在与我说笑吗？您家仙阁就已经是设在太阳山深山老林之中了，您又是昌图府坐地的大仙，别的地方不敢说，太阳山您一定是了如指掌。如果说太阳山里有一样东西你想要拿到，那应当犹如探囊取物，掌上观纹一般的。”

“如果真那么简单，我何苦废掉这么一个人情？”十七奶奶攥着虎子的手，指尖一下一下挠着他的手背，“难道你就没想过，这太阳山又不是什么名山，更不是什么灵气汇聚之所，我凭什么要把胡府仙阁放在这种地方？又凭什么当昌图府的坐地仙？”

十七奶奶这话一出口，虎子心下凛然。没错，他太过先入为主了，他以为十七奶奶是在昌图府土生土长起来的，在此建立仙阁开枝散叶，也是寻常。可那一年中秋仙会的时候，胡三太爷和胡三太奶，确实是称呼十七奶奶做“妹妹”的。虎子当时没有多想，现在仔细一思量，咂摸出来不太对味儿了。如果说那一声“妹妹”不是什么名分上的称呼，而是说十七奶奶和这两位大仙，有什么师承血缘之类的关系呢？

十七奶奶很可能本不是昌图府的仙家，因为什么缘由在昌图府落地生根而已。

虎子觉得手上一痛，慌忙把思绪收了回来，却见十七奶奶的狐狸爪子，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三道浅浅的印痕。刚刚破了一层油皮儿，连血都没出。挠完了这一爪子，收回去的时候又变化成了人手。

“十七奶奶您……这是什么意思？”虎子举起手来，问道。

十七奶奶饮了一口茶，叹了口气：“此行凶险，我给你留下一个记号。如果到万分危急之时，你可以凭此召唤我一缕神念，保命一次。”

虎子浑身一震：“能让十七奶奶您说凶险，我来说，恐怕是有去无回吧？”

“还不至于，”十七奶奶笑道，“你的本事比不上你师父，却也是差不了太多，像你这种天资绝艳的人物，一定是能够平安无事的。想必你们鬼家门祖师爷在天之灵，也会庇佑你的。”

虎子叹了口气，又说：“我先不问取什么东西，只是十七奶奶手底下能人众多，为什么非我不可呢？您一声令下，好多人甘愿为您赴汤蹈火。”

十七奶奶点点头：“这话说的不错，不是我胡家弟子的，都有好多愿意和我攀上关系。可那又有什么用？他们又都不是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