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二十三)

大概因为一整个白天都精神紧张,白朗度过了一个极为不安的夜晚。想到明天等待处理的事情还如同一团乱麻:周雨虹病情严重必须留院,这意味着他需要去医院看看。

此外有必要把胡安跟周雨虹之间的接触梳理一下,看看胡安到底起到了多大的作用。这些事情都得在上午办完,因为下午就是沈天青和袁梅需要会面的时间。

凌晨一点钟,白朗仍旧难以入睡,总觉得心跳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又辗转反侧了一阵子,他干脆放弃睡眠,坐在桌前扭亮了台灯,重新翻看起手上现有的2·19案资料。

局里的案卷如果要调取,则需要方舟的授权。白朗看他正忙着开会,无暇顾及自己,只好作罢。档案室的警员好心帮他整理了一些数据库里的资料,并不涉及到内部文件,一并发给了他。

白朗哭笑不得,看起来这些内容就跟十三仙形容的媒体公开报道差不多,无非是:警方发现了走私团伙在彭城的窝点,选择2月19日对其进行清除,行动开始前团伙成员似乎有所察觉,尝试过逃跑,于是警方只好提前了行动。

也正因如此,导致前期警力投放不足,一开始的突击小队里,有两人殉职,后来增援的队伍里也有一名警员被击中牺牲。

案子的总指挥是时任彭城市刑侦局副局长的丁文正。

根据记载,当时所有决策几乎都是依靠丁副局长一人当机立断:提前采取行动,以及在增援部队未到之前,还是坚持要求突击小队抢先进入了窝点。

但这件事也成为了丁局心中的伤痛,白朗急得他有几次在总结大会上提到这件往事,都是说,“当时情况危急,如果我们的人不顶上,犯罪分子就跑了,就会有更多的人陷入危险之中,前期的工作也前功尽弃,所以即便付出血的代价,我们也必须顶上,这是我们的职责,也是我们的荣誉所在!”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总像是泛出泪光一般,白朗年轻时候一听到就难免心潮澎湃,今时今日再想起,不禁油然而生一种复杂的感觉。

2·19案之前,刑侦局的局长位置就是空的,由市里委派的一位领导代任,但他不太熟悉刑侦工作,所以大事小情本来就由丁局操持。2·19案后,市里针对丁局进行了表彰,他也很快顺利升职,变成了正牌局长。

对此没有一个人有任何微词,也没有人对当年他的决定产生过丝毫怀疑。谁也无法想到,案子查到今日,竟然千丝万缕的联系会把丁局绕了进来?

白朗想:这也许是错觉,如果丁局跟案子有关,他不可能主张成立专案组,更不可能让我协助方舟进行调查。但怎么解释最近他奇怪的举动?在涉及到袁梅的事件上,他的安排似乎都有些不合常理。

如果非要凭借一次死的教训才能看清一个人,那代价未免太大……所以,这最好是错觉。

胡思乱想了一通,已经接近凌晨三点。白朗犹豫是否应该找人聊聊他的这些念头。可惜时间太晚,去打扰沈天青或者十三仙似乎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这时候需要找一个朋友了。”他自嘲似的想,机械地滑动着手机屏幕。几年前他尚有人选,跟胡安还生活在一起时,她会在任何时候听他说话,跟胡安分开后,还有最信得过的老朋友陈伟民……

然而现在,谁也没有了。白朗惊觉原来自己过去生活得还算幸福。

手机忽然发出振动,倒把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怎么也没想到,打来电话的竟是小凯。

“狼哥,打扰你休息了吧?”小凯的声音沙哑而含混,“我刚刚接到看守所的通知电话,说陈大辉死了,你还记得陈大辉吗?就是之前盘古南苑的案子里,那个跟在‘地母传人’柳老师身边的老头,信徒们都叫他灰老……”

白朗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穿着马褂长衫的老头形象,“哦,想起来了,他什么情况?”

小凯解释,“那位柳老师只是涉嫌教唆盗窃尸体以及诈骗钱财,但是灰老头的情节更严重,涉及到故意伤害和谋杀,所以他目前还在看守所里等待二审。

“警员介绍说,半夜里他身体不适,送去医院检查,结果就在医院的厕所里自杀了。怀疑是他在医院里偷的刀片,直接给自己割了喉,搞得满地是血……

“这老头无亲无故,一辈子坑蒙拐骗,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活该。那边的警员说刚刚确认死亡,想到还是要知会我们一下,就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我正做梦呢,真是……”

“辛苦你了,”白朗说,心里一动,又问,“那柳鹿呢?她的案子已经判了吗?”

“上个月判的,现在她已经收监了,就在东渡女子监狱,”小凯疑惑,“我说狼哥,听你的声音怎么这么精神?难不成你还没睡?”

“有点睡不着,”白朗干笑了两声,“你赶快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要我说狼哥,你是不是太寂寞了,一个人睡不好啊?”小凯发出笑声,“赶紧找个女朋友吧……”

白朗顿觉无聊,飞快挂断了电话。尽管心里烦乱,但是跟人开玩笑的心情却丝毫没有,他急需理清思路。现在又是一条人命:灰老头死了。

这是单纯的自杀吗?一个自觉生活无望的老者选择以决绝的方式结束生命,在旁人看来并非说不通。可是他曾经也是关键的涉案人员之一,这就不能用普通的思路来考虑。

“盘古南苑,只手遮天”,那件案子里,所幸当时没有受害者身亡。柳鹿在交代案件前因后果时,只是说自己决定跟林家合作,他们有意进军彭城的教育业,自己就搭着顺风车赚点钱。

但现在想起来,她的行为是否也有被人教唆之嫌?好比周雨虹在养老院使用棘榱,好比魏明在天台“推下”陈冰玉,这些人共同的特点就在于他们并不是出于什么必须的原因要去杀人。

而恰恰是因为“高人指点”,在一番“推波助澜”之后,才做出了一些将他人置于死地的行为!白朗越想越觉得牙齿发冷,这位“高人”可能是林樱,可是林樱身边,是不是一定会有胡安呢?

他给胡安发了一条信息:你还记得柳鹿吗?

没有回复,当时是凌晨四点。

沈天青睁开眼睛,病房内只有床头闪烁着小夜灯橘色的光芒。床边搭起来的简易睡**,十三仙安然入睡,发出平缓的呼吸声。

她执意要留下来陪他,声明除非他出院回到家里,或者白朗派了警员来保护,否则她一定会跟他寸步不离。于是沈天青要求金得利派来的保镖守在病房外。

那两个人诺诺连声,却用好奇的目光一直打量着十三仙。沈天青明白,他们八成是把十三仙当成了自己的女友。可他也不想解释。他承认,能跟十三仙待在一起,确实感觉很好。

没有跟十三仙见面时,他经常梦见十三仙。按照李医生的说法,他把一部分对沈思月的感情投射到了十三仙身上,这是事实。

现在她尽在咫尺,他便难以入睡,好奇她是否会再次出现在梦里,又害怕自己会突然发病,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来。于是他不想睡,轻轻翻身下床,“吱呀”一声,惊醒了十三仙。她倏然起身,仿佛野猫一样警觉,“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睡不着……”沈天青支吾,“对不起,吵到你了。”

她甩甩头,像是要驱散困意,“你睡惯了自家的床,到了陌生的环境就睡不好吧?不像我,这么多年在外头,什么地方都睡到,到哪里都能倒头就睡。”

沈天青看着她,“这么多年,你过得挺苦的吧?”

“还好吧,总归没有饿死,”她诡秘一笑,“毕竟学了功夫,也没怎么受人欺负,现在回头看看,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万幸了。”

“你以后的打算是什么呢?”沈天青忍不住问,“我是说,比如我们查清了所有的案子,找到了凶手,你跟你爸之间的‘狩猎之约’也结束了,那之后你想去哪里,做什么?继续做‘彭城十三仙’吗?”

十三仙笑出声来,“肯定不会啦,虽然没想过以后,不过,应该想要彻底离开这里,离开跟风水传说有关的一切吧。”

沈天青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也许我们可以一起。”

“一起什么?”十三仙不解。

“一起离开这里,随便去别的地方……旅游也行,闲逛也行!”沈天青鼓起勇气,“我梦见过我们两个去旅行,去看好大的瀑布……”

十三仙皱起眉头,“沈大少,你说起话来怎么像孩子一样?还是你正在说梦话呢?”

“这不是梦话,”沈天青急着说,“你会功夫,我又有钱,我们可以生活得很开心的!”

“是吗?这么简单吗?”十三仙笑了笑,语气骤然变冷,“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基于现在的情况——没有查清真相的情况。而真相究竟是什么样子,究竟给我们带来多少改变,没人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查明你就是凶手呢?还有最坏最坏的结果,那就是真相还没查清楚,我们就已经……走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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