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康熙殡天

第八十八章 康熙殡天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宫中举行千叟宴。康熙兴致勃勃的赴宴题诗,心情很是畅快。只有我知道这是康熙一生的最后一年了,再过十个月,他伟大的一生便要走到尽头。

五月底,宫中开始准备去热河避暑行猎。胤祯有信来,还送来了很多新疆的水果。康熙看过信后大笑,狡黠的看着我道:“十四说他连战告捷,问朕是否能让你去探望他一下,好解一下他的相思之苦。”

我心头火起,恨起了胤祯的无赖。他既然娶了檀心,就该好好爱惜她,如今只为了得到我,竟拿军功来要挟!康熙见我不语,止住笑道:“怎么,不愿意吗?”

我沉着的笑道:“新疆路途遥远,路上又不好走。等我到那,十四爷大概也快得胜还朝了。再者我也伺候了皇上这么些年了,最近您身体也不大好,我若离开了,实在不放心。”

康熙凝视了我一会,笑道:“朕知道你的心意。十四这一去也有三年多了。朕打算尽快招他回来,也好了了我的心愿。”

我脱口而出:“什么心愿?”

康熙但笑不语,我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康熙所指的心愿大概不光是把我赐给十四,而是要把江山也交给他吧!那胤禛怎么办呢?我惊慌失措,此刻才知道自己的心从未真正离开过胤禛。自我回宫以来,胤禛与我见面次数不多,见了面也并不交谈。最多只是深情的注视着我。每次元寿回府探亲返回,总会带来很多东西送我。其中有那拉氏的、钮钴禄氏的、甚至还有耿氏的。有一些元寿没说是谁送的,但我知道那是胤禛的。因为别人送的大多是衣服首饰,只有他送我特级松烟的徽墨,还有罗纹歙砚。有一次还给我带了一套五彩雕花瓷盘。这些小玩意岁不是顶值钱,却也透出了他的心思。刚开始他送的东西我都不收,让元寿带回去,后来便放在一旁,最近一次送的是一套玻璃碗,对现代人来说玻璃制品实在很平常,可在康熙年间却是稀罕物。我把一套六只碗洗净了给我和元寿、弃雪做餐具用,元寿特别高兴。我知道他不是为了碗,而是为了我终于肯用他阿玛送来的东西。这孩子人虽小,却显示出与众不同的智慧和早熟。

回到祥喜宫,我想了大半夜,终于爬起来写了封信,把康熙的打算和自己的猜测都告诉了胤禛。第二天一早,我把元寿叫到我房间,把门关进后把信拿给元寿,让他亲手交给他阿玛,千万不要给别人知道。元寿一脸惊异,我严肃的说道:“这关系到你阿玛的生死存亡,一定要亲手交给他!今天是月底,先生会考你们的功课。你叫孔嘉去找你阿玛,就说让阿玛来看你的功课,借机把信交给他,切记不要让人发现了!”

元寿点头道:“姨娘放心,元寿一定遵照您的吩咐做。”

我拍拍他的头,叫他出去用早膳。这一天便一直心神恍惚,还打翻了康熙的茶杯。康熙注意到了我的失态,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抹了把汗道:“不知道是不是天热了,觉得有些头晕。”

康熙也停了手中的笔,他的右手有旧疾,如今批奏章都是用的左手。我拿去一旁的手巾帮他擦了手,康熙若有所思的看着我道:“你今年有三十了吧?”

我愣了愣道:“二十九。”

“二十九……”康熙看着我的脸,诧异道:“为什么朕总觉得你还是十年前初入宫时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化呢?”

我强笑道:“这大概是因为我一直在皇上跟前,所以皇上才觉得我没有变化。其实皇上也还和十年前一样呢,只不过头发白了些罢了。”

康熙笑道:“你安慰我!人生七十古来稀,朕已是古稀之年了!五十七岁的时候,朕就长了几根白胡子,当时朕还说,从古到今,能长出白胡子的帝王有几个啊?朕当上皇帝二十年的时候,没想到会活到在位三十年;等朕在位三十年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会活到在位四十年。可如今,朕都已经在位六十一年了,有些事情,真该交代一下了!”

我大惊失『色』,康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要立遗嘱,下遗诏了啊!定定神,我笑道:“皇上说的是什么话!您才六十九,还不到七十呢!您身子又没什么大病,不过是些老『毛』病而已,没什么大碍。锦瑟觉得您就是再当十年皇上也是可以的。这些丧气话还是不要说的好,不吉利。锦瑟听了不但觉得心里难受,还会觉得皇上是在灭自己威风!人活在世上为什么要向年龄低头呢?千叟宴上那些活**十岁的人皇上也见了,难道他们家人的奉养和照顾还能比皇上强吗?”

听了我的话,康熙稍稍有些宽慰。我知道人老了其实最怕的还是死字,我这样说,多少能打消些他立储的念头。果然康熙沉默了,没再提交代不交代的话。

六月中,皇上起驾去热河,也就是承德避暑山庄。这次去带上了我,我又舍不得弃雪和元寿为由,把他们两也带上了。这次因为我带的人多,不能住在静寂山房了,康熙知道我没什么忌讳,还是叫我住在了观莲居。这儿已经新装修过了,多桑和孔嘉都跟了来,另外还派了六个侍卫守着,以避免意外发生。

入夏以来,康熙的身子似乎好了些,行动也不再那么迟缓。七月,康熙组织了一次行猎,让元寿也跟着去。我不放心,也带着弃雪去了。多桑帮我准备了一匹温驯的小马,他带着弃雪骑另一匹,嘱咐我跟着他,不要走散。

进了围场,我躲在众人身后。康熙今天兴致很高,骑在马上高呼谁猎的多有赏赐,我看到元寿和一个与他年龄相仿、虎头虎脑的男孩跟在胤禛身边,那男孩应该是耿氏的儿子弘昼。两人都是跃跃欲试满脸兴奋。我不大放心,让孔嘉去告诫他叫他小心。孔嘉小跑着去和他说了,我看到胤禛和元寿、弘昼一起看过来,元寿对我挥手,弘昼满脸好奇,胤禛对我微笑,我红着脸点点头。随着康熙一声大吼,狩猎开始了。一时间万马奔腾,尘土飞扬,我□的马也长嘶一声,一溜小跑起来。我抓紧马缰,觉得纵马飞驰的感觉实在是不错。不由得想起当年胤祥带我骑马的情景。刹那间已过了十年,真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奔驰了一会,渐渐的进入了密林,耳旁不时传来小声呐喊。这皇家狩猎的地方就像现代人家养鱼的池塘,里面的飞禽走兽都是放养的,多的很,不愁猎不到。我悠闲的策马前行。不多会听见前面一声脆响,像是谁放了个小鞭炮。我赶上去一看,只见前面空地上闻着一大群人,正中躺着一头不住嚎叫的黑熊!我心惊胆战的跑到边上,只见康熙手里举着一把枪,口中叫着:“元寿,你去『射』死它!”

我看着元寿大步走到黑熊跟前,搭弓举箭正要『射』,却见那黑熊嚎叫一声站了起来,向着元寿扑过去!我尖叫起来,一声枪响,黑熊再次倒下,元寿的箭也『射』中了黑熊的肚子,我浑身发软,歪歪倒倒的从马上跌了下去。

『迷』糊中有人拍打我的脸,叫着我的名字。我睁开眼睛,看到元寿好好的蹲在我面前,我一把抓住他,一叠声问:“伤到没?伤到没?”眼泪止不住往下落。身后扶着我的人柔声道:“元寿没事,你别哭!”

我站头看去,身后的人是胤禛。他的上衣汗湿了,脸上的汗不住的往下滴。我低声道:“大热天的跑出来狩什么猎!稍微动动就该中暑了,哪来的力气打猎!”

元寿见我站了起来,上前兴奋的说道:“我杀了一只大熊!阿玛和皇爷爷都要赏我,姨娘赏我个什么?”

我没好气道“姨娘赏你一顿打!方才可把我吓死了!”

元寿笑道:“姨娘刚才从马上跌下来,皇爷爷还说:是谁家的小姐不经晒?怎么就中了暑?”后来知道是你,皇爷爷笑着说:“‘我就说满人家的女儿没这么娇贵!’吩咐下人送你回来,阿玛抱着你说:‘让我和元寿送她回去吧,元寿的衣服脏了,换了再来!’我们就把你带回来了。”我看了眼四周,原来自己已经在围场旁边的帐篷里了。元寿接着道:“我还要去看剥熊皮,待会多桑会送我回去的。”说完一溜烟跑出去了。

我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胤禛给我倒了水,我一口气喝干了才开口道:“你这样送我回来,就不怕人家说闲话?”

他笑了:“怕什么?窈窕淑女裙子好逑,我何罪之有?”

我的脸微微泛红,啐了他一口道:“我老了,哪还是什么淑女?”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我转动着手里的杯子,轻声道:“上次的信你看了吧,打算怎么办?”

他张了张嘴,看了眼外面,坐到我身边道:“皇阿玛还未下旨叫十四回来,我还有时间。”

我冷笑:“如果皇上下了遗诏就不必等十四回来了。”

“你为什么帮我?”胤禛突然问道。

我狠狠的瞪他:“我哪里是在帮你?是皇上说等十四回来就要把我赐给他,我是在帮我自己!”

胤禛半真半假道:“十四若做了皇帝,你怎么也能做个贵妃,那有什么不好的?”

我气急:“是!我真傻!放着现成的贵妃不做,在这儿听你出言讥讽!”说完转身往外走,胤禛一把搂住我,在我耳边道:“是我不好,不该『乱』说话惹你生气。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

我忍不住哭起来:“我就是前世欠你的,也该还完了,怎么就一直和你夹缠不清……”

胤禛把我的脸转过去,吻着我脸上的泪水:“别哭,不管皇阿玛怎么打算,我都不会把你拱手让人!你是我的,任何人都夺不走!”

我倚在他怀里,心中无比悲凉:“冤家啊……我们的孽缘大概要至死方休了!”

九月,从热河回来后,我和胤禛的关系起了变化,有意无意的会在宫中遇见他。若身边有人,他会对我笑笑,若恰巧没人,他就会搂搂我,或者『摸』『摸』我的脸。我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既想见他又怕见他,直到十月下旬,康熙又来了劲,说是要去南苑打猎。我上次受了惊吓,不想去了,康熙也没勉强我。十一月七号,突然有人来穿我去南苑伺候,说是康熙感染了风寒。我连忙赶到南苑,却见康熙的症状很奇怪,有点像中风:手抖个不停,嘴也歪了,说话时口水不自觉的滴落。我照料到半夜,康熙才算睡下。我疲惫的用了晚膳,正打算去休息,却发现康熙周围的侍从全换了人,只有魏珠还是原先的。十一月八号一早,胤禛匆匆前来,和我一起伺候康熙一整天,晚上康熙吃过『药』后便陷入昏睡,胤禛到我房里来看我,问我累不累,我摇头。他长叹一声道:“十四已经在归途上了,不知道皇阿玛能不能等到他回来……”

我看了他很久,严肃的道:“你真希望皇上拖到十四回来吗?”

他似乎吃了一惊,我冷笑:“原以为你对我是信任的,没想到在我面前还在假装!难道你不希望皇上早早殡天……”他一把捂住我的嘴,气急败坏道:“闭嘴!不许胡说!”

我掰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进内室睡觉。他跟了进来,我坐起来厉声道:“出去!皇上还在那躺着呢!你还有心思做这个!”

他皱眉道:“做什么?我只是想小睡一会。这么晚了,回去也不方便。”

我红了脸,“那你睡吧,我去看着皇上。”他微微笑了笑,闭上了眼睛。我走出去,轻轻关上了门。到了外间,却见门外侍卫环绕,步军统领隆科多亲自担任警戒,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知道若不是胤禛下令。只怕我也进不来。

十一月九号上午,康熙清醒了些,命令胤禛去南郊祭天。胤禛来后,守在康熙床边说:“阿玛圣躬不豫,还是让儿臣留下照顾你吧!”康熙拒绝了,大声嚷着命他即刻就去,胤禛无奈只好去了。走时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能微微颔首。下午,康熙躺在床上问我十四有没有回来了,我迟疑了一下道:“还没有。大概还要些时日。”

康熙长叹一声道:“朕……糊涂了……没早些叫他回来。”

我故意问道:“皇上为什么这么说?”

康熙不语,良久才道:“没想到朕的身子如此不济,说倒便倒了,没有一点预兆。后悔是来不及了,要尽快立遗诏才是。”说着命我拿来纸笔。我等了很久,康熙还是不开口,只是神『色』黯淡。我忍不住开口问他怎么写,他突然发怒了:“不写了!为什么只有你和魏珠在?其他人呢?”

“皇上想见谁?”我放好纸笔,强自镇定的问。我知道他对我起了疑心,所以不肯立遗诏。康熙喘着气,忿怒的拍着床道:“你们想做什么?软禁我是想『逼』宫吗?”

我连忙安慰他:“皇上多虑了,是因为皇上身子不爽,不易劳累,所以才没有人来打扰皇上。皇上想见什么人吩咐便是。”

康熙沉默了,两眼直盯着我看。魏珠端了『药』来,康熙不肯喝,我拿过来喝了一大口,康熙才接过去喝下了。魏珠走后,康熙黯然道:“你说朕该立谁呢?”我压下“怦怦”直跳的心,淡淡道:“立谁都一样,只要他是皇上的儿子便成。不过……”

“不过什么?”

我咬着嘴唇,半天才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立的储君不光得是有才能、有贤德、能服众,最重要的是在京中,若有事情发生,能马上应付大变……”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康熙看着我,奇怪的笑了:“原来你并不是真心希望十四回来啊!十四曾说过,只要你愿意跟着他,就是嫡福晋的位子也可以给你。现在看来他的一腔真情都喂了狗了!”

我的脸『色』一下变了。康熙从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如今为了胤禛,我不得不违逆他的心意。我知道自己伤了他的心,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并不是我的力量可以改变的,就算我劝康熙立胤祯为太子,胤禛也还是有办法改变遗诏,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康熙见我不语,摆摆手道:“你出去。朕要休息一会。”

我收拾了纸笔,康熙制止了我:“放着吧,待会再来收拾。”我行了礼,轻手轻脚的走出去。

十一月十一日,康熙的病更严重了,已经卧床不起。太医来了几次,每次都是诊完脉就走,问他也不说。康熙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我找当日康熙说要写遗诏的纸,分明少了两张。这房间只有我和魏珠进来,想必也不会被带出去。趁着康熙昏睡,我在房里翻找起来,说实在的我很想知道康熙的遗诏到底是写的传位四四还是十四,千古之谜啊!任谁都想亲眼目睹。

找遍室内都没发现,只除了康熙的床了。我坐在桌前,看着康熙的床发呆。胤禛悄悄进来,我对他摇摇手,他出去了,我也跟了出去。胤禛问我皇阿玛今天怎么样,我摇头:“不好。”他的脸看不出喜忧,朝里面望了望又出去了。

十二十三号两天中,康熙醒来过几次,每次都只是看着床头不说话。我忍不住呜咽出声,他费力的说道:“不、不要……哭……我见到你……姑姑了……”

我帮他擦了脸,他吃力的说道:“胤禛『性』子冷淡……薄情寡『性』……你、真的……不后悔?”

我茫然的看着他,康熙悲悯的看着我:“你不了解他……我为你……担心!”

我看着窗外不说话,心思却活动起来。康熙说的不错,我不是小孩了,很多事都看得透彻。胤祯那样喜欢我,在我和大将军之位之间还是选择了做大将军。胤禛更不用说了,为了年氏都能几次抛下我不管,他的薄情挂『性』不是一朝一夕了。康熙颤抖着手从枕下拿出一张纸,我接过来一看,泪如泉涌。这是康熙的遗诏,上面写明了待康熙殡天后我便回复自由之身,任何人都不得为难我。我扑在康熙床头大哭不止,康熙『摸』着我的头不说话,我抽噎着把遗诏贴身收好,康熙轻声道:“叫胤禛来。”我擦干眼泪,出去叫胤禛。

回到内室,我梳洗了一下躺下休息。『迷』糊中哭声震天,我惊醒了,跑到门外一看,已经挂上了白灯笼和白幡。夜『色』中南苑亮如白昼。我双腿一软跪下了。康熙,真的殡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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