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欢家所住的这片区域,属于天福路三号社区管辖。因为地方小,所以社区和居委会都混在一起。
她家楼底下未来那个大小不一,分布极不均匀的停车场,就是出自他们的杰作。
她来之前就想好了,指望她们出大力是不现实的,主要就让她们打打下手,从旁辅助。毕竟她年龄太小了,让人很难有信服感。
桂欢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门口的牌子,一派天真地道:“没错啊,我就是来感谢天福路三号社区妇联的。”
妇联的工作人员对望片刻,戴眼镜的先问道:“你先说说,感谢什么?”
桂欢走进屋,笑着道:“感谢你们一心为了妇女权益奔波!”
戴眼镜的有些心虚地道:“……奔波……那是我们应该的。”
她们奔波什么了?
桂欢又道:“我听了你们的宣传,说是要保障妇女在家庭中的权益,尤其是长期忍受家暴的女性,鼓励她们走出环境的牢笼,活出自己的人生!”
喝茶的女人眨了眨眼:“……我们,好像是……说了。”
基本可以确定了,这女孩找错地方了。
喝茶的心想:这女学生说的一套一套,有鼻子有眼,怎么听都不像是瞎编的,估计是哪个社区搞的宣传演讲,她误以为是三号社区了。
桂欢热情洋溢地高声赞美,对面两个人,一个猛灌茶,一个认真擦眼镜片,就怕跟桂欢对上眼神,没别的,纯属心虚。
夸得差不多了,桂欢顺势说道:“听了你们的演讲,我就分享给了身边的人,还在班级里以这个主题开展了班会,身边的同学和邻居都深有感触!我就想到了一个我的邻居,她常年忍受着丈夫的暴力,为了这个家庭苦苦支撑,我们做邻居的也不知道要从何帮起,多亏有了你们!你们就是我的指路明灯,也是她的希望之匙,阿姨们,她和她女儿,就等着你们去拯救了。”
“噗!”
从桂欢说到“一个我的邻居”开始,喝茶的就瞪大了眼睛,等听她说完,一口茶直接就喷了出来。
戴眼镜的眼疾手快,抄起报纸挡在了眼前,瞪了对面一眼后,扔给她一个毛巾。
喝茶的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用毛巾擦了擦嘴,说道:“咳咳,那个,这个同学啊,你说的这个问题,我已经明白了,你等我们商量商量,再给你答复。”
她们妇联工作里,最难解决的就是两种关系,一种是婆媳关系,第二种就是夫妻关系。
夫妻关系里,属家暴最难调节。
男人打老婆,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改邪归正,那是绝无仅有的。
桂欢心想:很明显,她还没细说呢,对方就打算使用“拖”字诀了。
铩羽而归是不存在的,桂欢继续道:“您还没了解情况,怎么商量?”
戴眼镜的还算负责一些,拿出了一个本子,道:“你把你邻居住哪,具体情况说一下。”
桂欢报出了杨红家的住址,简单介绍了一下家庭成员。
喝茶的“哦”了一声,眉头微皱:“吴天顺啊,这家我知道。”
戴眼镜的也不说话了,她们妇联一共就四个人,一个小年轻出去调节家庭关系了,另一个去开会了,这四个人,没一个不知道吴天顺家的事情的。
桂欢看似很激动地道:“不愧是心系妇女的妇联同志,对我们这一片的问题家庭了若指掌!”
喝茶的连忙摆手,说道:“不敢当,这都是我们分内的工作,这样,我呢,姓刘,你就叫我刘阿姨就行,对面这位姓董,你反应的情况,我们原来也了解过,还需要进一步的探讨,今天你先回去,我们商量过后,再给你答复如何?”
桂欢自来熟地找了个椅子坐下,笑着道:“请问您都要商量什么?我可以帮着一起进行探讨,虽然我没有什么经验,但是我有无限的热情。”
说到这,桂欢看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其实呢,听了社区的演讲之后,我就写了一篇感想,邮寄到了市妇联,里面也写了吴天顺家的事,所以我也想加入到里面去,出一份力,再把结果和感触整理出来,再写一篇寄给领导们,让她们看到你们是如何在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的!”
这下不光是刘喝茶怔住了,董眼镜也愣了,屋子里沉寂了十几秒后,董眼镜问道:“……你,你寄出去了?”
桂欢:“寄了,估计快到了吧。”
等出了这个门,她第一时间就去寄信。
刘喝茶“噌”地就站了起来,瞪着眼睛道:“你、你!”
这可怎么办?演讲不是她们搞的,事情……估计她们也摆不平,倒时万一领导真来问情况,不就穿帮了吗?
桂欢:“你别这么激动,我这也是出于感动,本来还想挂个加急信,可我零花钱不够。”
她低头笑了笑,俨然一个不太会看脸色的傻姑娘。
刘喝茶这会儿也没心情喝茶了,她皱着眉头道:“你啊,你寄信前,可以来找我们商量商量的嘛!”
桂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怕你们讲究大公无私,不慕名利,不让我去寄。”
刘喝茶:但凡让她知道,她都不能让她寄!
这哪是表扬信,这就是两把铁叉,把她们架火上烤啊!
桂欢:“对了,您要商量什么,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建议,我对她们家还是很熟的,杨红女儿跟我一个学校。”
事已至此,杨红家的事,她们是一定得管了。
董眼镜先回过了神,有些踟躇地道:“小同学,你不清楚,不是我们不想管,是他们家不希望我们介入。”
桂欢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刘喝茶:“怎么不可能?我们去了几次,都不让我们进屋。”
桂欢沉默了,心想:吴天顺能给你们开门就怪了。
董眼镜:“不止一个人到我们这来说过她家的情况,可是我们接触不到当事人,她本人也没来跟我们诉过苦,我们就是想帮,也无从下手。”
这话说的,等人死了你们才去救,等雨下完了你们才知道收衣服,受害者不主动找上门,你就当做不知道?这是什么歪理?
就连桂欢这么铁石心肠的人都知道,做一份工作,干一份活,既然做了妇联,就没有视而不见的权利。
桂欢长舒一口气,索性不装了,换个角度继续演。
她猛地站了起来,笑容一敛,红着双眼,隐隐含怒地道:“这就是你们说的保障妇女权益?!你们这叫掩耳盗铃,粉饰太平,袖手旁边!”
董眼镜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这么激动了,诧异道:“小同学?”
桂欢重重地深呼两口气,像是在压抑着熊熊的怒火,咬着牙龈道:“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对面的两人抿了抿唇,都没吭声。
桂欢:“亏我还给你们写表扬信了!把我的感动还给我!”
妇联二人:“……”
桂欢不解气地道:“我要去市妇联把感谢信要回来!”
一听这话刘喝茶坐不住了:“小同学,你等等……我们,我们又没说不帮她。”
桂欢:“那你们说,怎么帮?!”
董眼镜想了想道:“但是,具体得看她本人的意见。”
意见?杨红都被打怕了,她敢有什么意见?哪个常年受家暴的人,心理不会产生病态?别说意见,她恐怕连自我意识都没了。
桂欢沉默了半晌,低声道:“你们没有看过她本人,才会问出这句话。”
董眼镜:“什么意思?”
“昨天,我在楼下买雪糕,恰巧遇到了她们母女,杨红全身上下都是伤,眼睛肿得像核桃,她女儿才初一,手腕只比树枝粗一点,手背上通红一片,一看就是烫伤。她女儿想吃根雪糕,就是最便宜的那种雪糕,杨红都没买成,因为吴天顺在二楼窗口对她们破口大骂!是个人都听不下去!现在,请你们告诉我,请你们妇联的同志告诉我!要是你们天天被这样毒打,被这样虐待,你会有什么意见!你能有什么意见!”
桂欢声音越说越大,说到最后已是包含着怒意。
这一瞬间的怒火,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演的,还是真的。
对面的两人显然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一个初中生如此面对面地质问,也没有想到,杨红母女俩的境况居然是这么的让人揪心。
桂欢不太习惯大声说话,调整了一会呼吸,才继续道:“你们能做的有很多,可以告诉她,她这样的家庭生活是不正常的,她可以拥有不忍受暴力的权利。她虽然没有文化,但她肯吃苦,你们可以帮她找一个工作,不求多好,能包吃住,让她和她女儿生活下去就可以。”
刘喝茶:“……但难保吴天顺不会去找茬。”
桂欢:“那你们就要告诉她,只有离婚,她才能摆脱这样的生活。如果吴天顺再纠缠她,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报警,不是家庭内纠纷,是真正的故意伤害,吴天顺他要为此付出代价。”
董眼镜想了想道:“她想离婚吗?”
她见过很多,出于种种原因,即使被打,也会选择忍气吞声。
桂欢:“她想。”
她必须想!
桂欢看了眼时间,她得快点了,不然她爸妈到家见不到她,还得出来找她。
桂欢深呼吸一口气,开始做总结陈词:“二位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女性,你们比我更懂得,一个女性应该有主掌自己生命的权利,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帮帮她们母女,让她们至少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你们一个小小的帮助,就会改变两个人的人生。”
董眼镜被桂欢一席话说得有些动容,还没等她表态,刘喝茶先开口了:“这事我们一定会帮!小同学,你放心吧。”
刘喝茶的家境很好,当初这份工作,就是家里帮她安排的,告诉她工作内容就是每天喝喝茶,看看报,消磨时间。
所以她从来没有认真地思考过,她的工作会对别人的人生产生多大的意义。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原来她的工作,是如此的高尚。
桂欢:“那我明天下午五点在杨红家楼下等二位。”
刘喝茶:“我们一定准时到。”
桂欢:“好,那我就不去要回那封表扬信了。”
预防针还是要打的,以防她们变卦。
刘喝茶:“……”
出了妇联门,桂欢直奔最近的邮筒,把信往里一塞,拍了拍手。
好了,接下来就剩正主杨红了。
这个婚,必须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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