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龙

农历七月十三,中元节前一夜。

“鹏鹏回来,鹏鹏回来!”

神婆大声的喊着,臂弯挂着一个装满馒头渣的篮子,边走边喊,沿途撒着馒头渣,而她身后跟着一个神情憔悴的妇女,她干哑的嗓子里发出牺惶的回应。

“回来了,回来了。”

这个就是叫魂,也有地方称之为喊魂。

大多是孩子惊吓过度昏迷不醒才会请神婆叫魂,在乡下是最常见的伺弄手法。

神婆和妇女来到了十字路口,妇女很识趣的后退了几步,神婆抓起馒头渣大把大把的撒,嘴里念叨:“四方鬼神路过,黄家坡招待不周,吃饱上路,看到我家鹏鹏招呼一声,家里老娘等他回来。”

妇女站在神婆身后不停的作揖,眼睛一直看着地面。

“鹏鹏回来,鹏鹏回来。”

神婆撒着馒头渣转身朝后走去。

妇女继续跟着,嘴里应着。

刺啦啦,刺啦啦。

刺耳的声音划破了夜晚。

东边是一片野地,逐渐走出来一个青年,他手持一柄铁铲,铁铲锈迹斑斑,铲子上刻满了纹路,纹路一直延伸到手柄,看着像古董,又像是很普通的铁锹。

铁铲拖在地上发出这种刺耳的声音。

青年打扮很有意思,下巴留着一撮胡子,穿着油渍斑斑的布袍,肩膀挂着褡裢,看到前面有人喊魂他将铁铲夹在了胳肢窝,刺耳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站在十字路口左右看了看。

往北的十字路口也有神婆在喊魂,而南边也有,几乎是每一个十字路口都有神婆在喊魂。

“真的‘出龙’了?”

青年呢喃了一句,他蹲了下去,但见他在地上胡乱画了几下,借着月光可以清晰的看到地面有一双小小的脚印,这脚印小的离奇,恐怕只有不足月的奶娃才能踩出这样的脚印。

“孽龙汲魂,恶从中生!”

青年起身,眉头紧锁,他的手伸进褡裢抓起一把朱砂撒了出去。

片刻之后,路面出现了纷杂的脚印,转而之间,其中有些脚印竟然开始变黑。

事情严重了,若是过了今晚,便是中元节,那可是鬼出门的日子,到时这些孩子的魂魄恐怕要被当作阴食。

青年将铁铲置于掌心,随即铁铲自动转悠了起来,宛如指南针,他快步朝着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这个青年叫做陈半闲,乃是一名听龙人,老百姓则称之为‘老井人’。

听龙这个职业自古就有,不论是古时候还是现如今,每一个地方都需要挖井,而他则是寻找水源的专业人士,称之为‘听龙’。

有人说挖井不就是随便挖,挖出水是运气,挖不出重新挖就是了。

然则上有北斗天罡地煞,下有龙脉幽冥走阴。

北斗应天生,天罡聚造化,地煞跟一生,龙脉养水土,幽冥照平安,走阴辫忠奸。

天象变化,地脉变迁。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打井打在水脉上,井水甘甜,养育百姓,不惊阴阳,不犯鬼神,若是打在了阴脉上,或者地下墓葬,惊动阴神,犯了鬼怒,恐怕水没有喝到,命反倒是丢了。

正所谓听龙挖井,二十年一份子,若是水井没有‘出龙’,每隔二十年都会有听龙人来收份子钱。

此次,黄家坡的井‘出龙了’,也就是出现了邪祟作怪的事情,他此次前来就是处理‘出龙’的。

黄家坡东头,已经荒废的院落之前出现了一口井,井台破旧,轱辘倒在地上,摇把已经裂开。

陈半闲站在井台前,挥动手中的铁铲狠狠的砸在地上的青石上,发出一声剧烈的争鸣。

“听龙挖井,二十年一份子,老井人到。”

这一声,盖住了所有神婆的念叨,好似吵醒了整个村庄。

“老井人来了。”

“老井人来了。”

村子活了起来,一盏盏灯火重新亮起。

第一个出现在井台边上的是一个八十岁的老头,须发皆白,面容苍老,他拄着一根拐杖,颤颤巍巍的问:“你是老井人,听龙人?”

“不错,我就是这一代听龙人,陈半闲。”

陈半闲手持铁铲,眉色之间一片凝重。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了井台。

“听说咱们庄子孩子出邪事,都是老井人当年挖的井出问题了。”

“还我家娃,我和你拼了。”

“还二十年一份子,现在水井出事了,我黄家坡要死绝了,你也不能好过。”

很多妇女抱着孩子冲了过来,还有年轻的父亲们也都恶语相向。

“都给我闭嘴!”

陈半闲大喝一声,铁铲杵地,插入地面一尺有余。

井台震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想出来。

年迈老头挥手让大家都别说话,“老井人的遵旨是听龙寻脉,打井济世,他们不会不管咱们的。”

“听龙挖井,如今井台‘出龙’,这件事我需要查清楚,不管是不是我们的责任,这件事我都会负责到底,保证你们所有人的生命财产。”

陈半闲亮明身份,拿出态度,然后开始询问:

“这口井乃是当年我听龙人的前辈寻脉定穴,指定的方位,这才打开了你黄家坡的水脉,为何现在荒废不用?”

“这……”

“那是因为……”

村民面色惊慌,支支吾吾不敢说。

拄着拐杖的老头面色愧疚,说道:“前几年来了一个神经病女人,被村里的光棍汉祸害了,那女人投井自杀,这井也就没法用了。”

“杀人造孽,阴德尽损,这是大罪。”

陈半闲的声音洪亮,振聋发聩,又道:“女人投井,可捞出尸体安葬,井水三月一换,便可继续使用,绝对不会‘出龙’,其中必然还有别的事情。”

他的语气非常笃定,目光锐利,环视村民。

“我想起来了,那一年黄建会家一个亲戚来了,在井边打水,把手表掉了进去,这算不算?”有个年轻人说道。

陈半闲一步来到那人面前,喝问:“手表捞上来没有,是谁捞的?”

“捞,捞上来了,是黄建会亲自捞的。”那个年轻人被陈半闲的气势吓到了,不敢隐瞒。

“黄建会是谁?”

陈半闲再问。

“我!”

一个黄脸汉子走了出来,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面相大忠似奸,争辩说:“那块表好几千块钱,不捞上来怎么办?”

陈半闲攥紧了铁铲,问:“你下的井,井底有一块青石,上有‘镇龙铭纹’,你有没有动那块石头?”

“什么石头,我,我没动,我……”黄建会矢口否认。

噌!

铁铲提了起来,铲子一片殷红,还有鲜血顺着带起的泥土流出。

“听龙挖井,井底置有‘镇龙石’,孽龙不翻身,恶蟒不出世,水脉旺盛,育四方苍生,你们杀生造孽,乱动‘镇龙石’,这一劫你们认不认?”

陈半闲双目圆睁,放佛有怒火喷出。

“认,我们认。”

拄着拐杖的老头唏嘘说道,随后就要给陈半闲下跪。

陈半闲单手一架,老头再也跪不下来。

“求求你,救救那些孩子吧,大人有罪,孩子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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