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花月正春风
仁杰躺在监狱的牢房中,兀自昏昏沉沉,一时觉得时空错乱,好象小时顽皮迷了路,惶惶地失去了主张。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地意识到后脑壳的肿痛,背上、腿上、臀上被板子笞打处的疼痛,也火烧火燎。
他想翻个身来,好让伤口处不压在地上,稍一使力,两只手腕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烈疼痛,又使他晕了过去。
待得再次醒来,他首先听到了自己低微的喘息,接着感到全身各处的剧痛。
为什么手腕和颈子却痛得这么厉害?这疼痛是如此的难以忍受,他只感到说不出的昏乱,“难道我两个手腕被给人斩去了吗?”良久,竟不敢低下头去看。
隔了一阵,他勉强想转动身体,一低头,只见两条铁夹大链从颈部连至自己手腕,交错垂了下来。
仁杰满腔惊怒,不顾疼痛地撑起身来,拍着牢栅,声音沙哑叫喊:“冤枉,冤枉!有人吗?”忽然手臂一阵酸软,他俯身向前直摔了下去。他挣扎着又想爬起,刚刚站直,后背巨痛,腿膝酸软,又向侧摔倒了。
他无力地趴在地下,心头一片空白:“这局设得好,内贼手段高明,外盗狼狈为奸,以阿飞引我们怀疑卢大少爷,再嫁祸于我,难道,我就要含冤死在这里?”
不会的,人生有起有落,我一定可以度过这个难关。
仁杰咬牙坐起身,按照瑜伽的口诀呼吸吐纳,尽量不让自己失去知觉。
春风十里扬州路,秦淮**江南行,原是生平极乐之事。
人生,本无常,梦里还似旧时游,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而此刻,透过牢房的小窗,一轮缺月挂疏桐,沙漏断,人初静,寂寞沙洲冷。
仁杰迷迷糊糊的发着高烧,一时呢喃:“哥哥,哥哥!阿飞……”一时又叫:“雪公子,雪公子!”接连两天,狱卒送了牢饭来,他神智糊涂,只喝了点水。
到第三日晚上,身上的烧终于渐渐退了。各处创口痛得麻木了,已不如前几日那么剧烈难忍。
狱卒敲敲他的栅门,哼道:“有人来看你。”
仁杰心头大喜,小侯爷并没有丢下自己。他努力想坐起,可身体一软,便要摔倒,忙靠住身旁的墙壁,这一下牵动了肩背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但他满怀欣喜,几乎忘了疼痛全部,叫道:“雪公子,雪公子!”
他以为自己在放声大叫,声音却微弱之极,只是断断续续地几下**。
突然之间,他口中喊出一个“雪”字,下面的 “公子”两字却缩在喉头,张大了嘴,闭不拢来。从铁门中进来的,第一个是狱卒,第二个是个戴帽半掩脸的陌生人。
那人来到了铁栅栏旁,拍门大叫:“仁公子,仁公子!”
仁杰不感兴趣地望了他一眼,这年轻来访者同自己长得倒是有几分相似。
那人忽然放低声音:“仁公子,你用力掐我的颈子或砸我的头。”
仁杰勉力挪动身体到了门边,漠然地看着那人,这又是什么陷阱,或是有人来营救自己?想了想还是静观其变。
那人颇滑稽地指指自己的脑袋,“没关系,尽管动手。”
仁杰心跳加快,自己已身陷困境,即使无端攻击人,不过罪加一等,还能比杀人更糟吗?目前的情况不如听从对方的意见一博,只可惜自己的身体太过虚弱,他喘着气,发狠用手链套住那人的头颈往里拽。
那年轻人哇哇大叫,看守狱卒不名状况走近查看。
只见那人手掌翻飞,迷药布巾一展,狱卒中招晕了过去。
他取出狱卒钥匙来到仁杰身边,利落地交换了衣服,将一小包塞入仁杰怀里:“仁公子,这里有易容药,涂抹于面部可改变肤色和五官比例,还有银子和一些东西,公子看了便知。”
仁杰问:“你是谁派来的?”
那人笑得很开怀,只管交代:“仁公子,我受人所托照顾你,在这儿呆几日自会脱身,你离开此处后直接回京城,保重!”
仁杰把帽子压低,拖着残败渗血的身体,慢吞吞地硬撑着走出牢狱。
今夜星光灿烂,他的眼前越来越迷糊,天地好象在旋转,他终于一头载倒在地,一双温暖的手臂接住他,耳边依稀有熟悉的呼唤:“仁公子,仁公子!”
黎明时分,仁杰从恶梦中惊醒。
床边,趴着一个巴掌大的精致的脸,腮帮子上还挂有几道泪痕。
仁杰轻柔地抚摸他孩子气的脸蛋,心中柔软。
这里不是卢府雪园,房间干净而简陋。
阿飞有所感应,一下子跳起来,“仁公子,太好了,你醒了!”
仁杰微笑:“阿飞,是你把我背回来的?你怎么会在监狱门外?”
阿飞可爱地作了鬼脸,得意洋洋地道:“仁公子,大家讲你被关在牢里,不会出来了。可是我不相信,仁公子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白天,姐姐不让我出门,晚上她睡着了,我就每天到牢房门口等仁公子,果然仁公子没有骗我,呵呵。”
阿飞身上衣衫褴褛,膝盖处破裂,露出红肿血痕。
仁杰心口抽痛:“阿飞,你上次的伤好了吗?”
阿飞看到自己的裤子破洞,有点难为情:“对不起,仁公子,阿飞笨,一路上摔了几跤,”他挺了挺胸膛,自豪地说:“还好,我都没有把仁公子摔下来。”
在异时空,这个少年对自己不舍不弃,永远不变地坚信自己,用一种阿飞特有的方式守护自己。仁杰握着阿飞的手,心中很温馨,很感触。
他望着阿飞俊杰的小脸,温柔地说:“阿飞,谢谢你。对了,你们怎么会住在这儿?”
阿飞搔脑袋:“我也搞不清楚,姐姐说卢府的人把我们赶出来了,小侯爷让我们暂时住这里。”
小侯爷,乍听这个名子,仁杰的心,还是禁不住一紧,呼吸有些困难。
仁杰叹息一声,交代:“我回来的事,不可以同任何人讲。告诉你姐姐,对外只说我是你们在路上巧遇的朋友,暂借住你处。”
阿飞爬到**,小心翼翼的摸着仁杰的额头,神态纯净坚贞:“仁公子,阿飞会保护你。”
仁杰如遇暖春,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感动地说,“谢谢阿飞,你暂时不要叫我仁公子,可以称呼我小杰哥。”
阿飞懂事的点点头。
仁杰伤势渐好转,几天后就能自由走动。
小侯爷没有出现,一次也没有。听人说,卢家入室抢劫杀人案宣告破获,立首功的是卢府大恩人雪公子。
仁杰曾考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少年的一腔正义热血,和宁折不弯的勇气,支撑他留下寻找真凶。不能让两条人命就这么白白消逝,不能让作奸犯案者逍遥法外,自己受委屈不要紧,阿飞的仇不能不报。
然而,他内心深处,还有一个不想承认,却放不下的理由。
据小鹃的消息,卢府正在找管家的助手。仁杰报了名,撒了些银子上下打通,果然有钱好办事,他顺利成为三位最佳候选者。
今天,他涂上易容药,到卢府面试。他的样貌大变,唯一不变的是那双黑亮而神气的眼睛,一笑起来晶莹透剔,充满活力和阳光。
天气不错,卢府花红柳绿,一片平静,似乎仍陷在大少爷的伤逝中。
面试官二管家穿着讲究,看起来有几分公子哥模样,他自己也以此为目标,最喜附庸风雅,他摇着一把羽扇问:“你们说这天下最美的人是谁?”
第一位回答:“我听说京城的美公子是皇上亲封的第一美人。”
二管家心中郁闷,那美人只闻其名不见其声,哼,未必可信。
第二位察言观色:“是二管家您老啊!”
二管家心头鄙视,我很老吗?不录取!
仁杰上前施礼:“小人曾见过国宝美人美公子,他的确姿态优雅,容貌俊美非凡,与二管家应在伯仲之间。”
二管家春心大悦,点头道:“我看你倒挺机灵的,就跟在我身边做事吧。你叫什么名字?”
仁杰想起一位唐代著名宰相,遂答道:“小人名叫狄人杰,在老家,大家叫我小杰。”
二管家把扇子一合,吩咐:“小杰,这几日,你和小六子就到三少爷和雪公子的园子听候差遣吧。”
仁杰恭恭敬敬地说:“多谢二管家。”
小六子热情地拉着仁杰:“小杰,你福气好,刚来就轮到伺候这两位主子。这雪公子可是卢府的大人物,除了赶回来奔丧的二少爷,老爷最听他的话了。而且,” 小六子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听说,雪公子的容貌如天仙一般,可惜他总带着面纱……”
说话间,已到了三少爷的馨园。
春庭正午,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
美公子一把丝扇,丰神俊朗,步转回廊,半落桃花婉娩香。
仁杰的太阳穴嗡嗡作响,一颗心跳得那么急,那么快,几乎超过了承受极限。茫茫中,他的眼里只看得见一个人。
小侯爷神情若定,嘴角含了一个宠溺的微笑,一双妙目盈盈如秋水,静静地投注在羞涩谈笑的三少爷身上。
青竹林,桂花树,碧枝绿叶成荫,飘香怡人。
树下,两位公子仙姿飘逸,清雅高洁,香花美人相映成趣。
小六子用手撞了一下仁杰:“小杰,别发呆,快拜见两位公子。”
仁杰走得很慢,肩膀上象是驮着两座大山,一步一步来到小侯爷面前:“小杰给雪公子、三少爷请安!”
三少爷杏眼斜瞟了一下,“你是新来的?长得倒挺俊。”
小侯爷摘下一串金黄的桂花,他仪态高贵,似乎没有意识到仁杰的存在,只是温柔地将花插在三少爷的襟前,仿佛在问:“馨儿,这花你喜欢吗?”
三少爷抚着那串花,嫣然笑吟:“儿时此夜闻桂花,小院香满坐分瓜。雪公子,容我为你演奏一曲,聊表谢意。”
小院香满坐分瓜……和哪一位贵公子?
仁杰默默退开,心里泛起不知名的秋凉。当日的那朵莲,被他揉践为花泥,如今,他活学活用,也懂得鲜花赠美人。
小侯爷洒开丝扇,目不斜视地从仁杰身边走过,悠然坐入假山旁的亭子。
仆人捧上古尾琴,三少爷玉指一拨,脉脉含笑:“雪公子,献丑了。”
仁杰的心脏,仿佛被戳了一刀,再撒了把沙土,沙粒磨损着伤口,让人闷痛不已,仁杰面不改色,静静地等待这感觉过去。
小侯爷丝扇轻舞,清亮的眸子望向仁杰,闪着无法探知的晶光,“小杰,小杰?这是个好名字。”
他站起身,在亭子里来回走了几步,嘴角上扬,脸上现出淡淡的红晕,自言自语般的低喃,“小杰,你来的好快。”
小侯爷的声音,温柔如春风,仁杰心口的那片沙石,被这阵轻风悠悠的吹走,他深呼吸了几下,困扰他的莫名刺疼,渐渐消失了。
这是一个美丽的上午,初秋金桂送爽,人影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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