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绣娘

第七十三章 绣娘

时末,绣娘从后门走进了曹府。

春日高悬空中,阳光斜斜地照射下来,落在她那身鹅黄色的衫子上,一路洒下柔和的光晕,注目其上,让人倍觉温暖。

竹娘今年二十来岁,未婚,在乐寿,无人知其真实姓名,因其乃出云竹庄的裁衣女师傅,专门为大户人家的内眷裁衣做衫,故世人皆以绣娘称之。

大河南北自古为桑蚕区域,丝纺工业之发达,亦以此区为盛,苏绸,蜀锦在这个时代名气不盛。

“定州人以绫绮为宝。”

“清河绢为天下第一。”

至南北朝末年起,丝纺织业最盛之区便在大河以北,定州(博陵郡,今河北定县)、贝州(清河郡,今河北清河县北)、相州(魏郡,今河南安阳县)等地的丝纺织业尤为发达,河南北其他诸郡及蜀郡次之,江南豫章诸郡决非其比也。

高畅所创办的百工营中有一营专门制造新式纺织机,这种新式纺织机,需要的人力远比原来所用的旧式纺织机要少,而纺织的速度则更为快捷,纺出的绢布质量更加完美,再加上新式的染织法,使得绢布远比过去的精美。

高畅用这种纺织机和新式染料与一些世家的商业代理人合营,建造了大量的丝织作坊,在这个货币系统尚不完善,绢布皆可作为货币地时代。贩卖丝织品乃是高畅政权重要的财政来源之一。

如此,清河绢天下第一的名声则更加广为流传,纵然道路阻隔,流贼泛滥,那些大商人仍然不远千里来此,带来远方的货物,再带走精美的丝绸,因为高畅的法令善待商贾。税赋的缴纳也简单快捷,就连入境税也是一次缴清,不像别的势力控制下地城池,每每途径一地,都要留下买路钱,所以。为了交易方便,那些大商家纷纷在平原,清河,河间,博陵,信都等高畅控制的郡县设立商铺,买卖货物,使得高畅领地内的各大城池市面极其繁华。

出云绣庄便是由这样的一个外来大商家创办的,不仅乐寿,那个大商家在平原。清河,冀县等高畅领地内的大城中也设有分店。

竹娘是半年前来到乐寿地。不多久,就因为其手艺高超。裁出来的衣裳特别漂亮,声名大噪,甚至被苏雪宜和阿岚召入宫中,为两人裁剪过衣裳。

有了这样的资历,整个乐寿算得上名号的人家都纷纷请其入内宅,为自家的女眷裁剪衣衫,故而,她经常出没那些高官和大户人家的内宅。

曹府也算是出云绣庄的老主顾了。每个月,绣娘总会由后门进出内宅一两次。为曹府的女眷裁剪衣裳。

在乐寿,有两个曹府,两个曹府比邻而居,世人皆以大曹府,小曹府名之,绣娘今日所进的那个宅子乃是小曹府。

大曹府是将军曹旦的府邸,小曹府则是中郎将曹元畅地家宅。

自投靠高畅以后,曹元畅就被高畅任命为中郎将,手下有一千余人,负责保护窦建德夫人曹凤,不过,这一千多人名义上虽然归他指挥,他真正能指挥的却只有一百多曹氏一族地族人,这一百多人被他分成了两队,一队护卫着自己,另一队则布置在高畅专门为曹凤修建的府邸之中。

这个情况是最近才发生地,曹元畅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会这样,反正,慢慢地,他能够控制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要知道他当初率部跟随曹凤投奔高畅时,手里能控制的部队足有三千多人,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依仗,他才和范愿密谋刺杀高畅,准备在高畅祭告苍天的大典上阴谋反叛,只不过,刺杀大计被破坏,两人的反叛计划不得不就此搁浅。

后来,在攻打河间的战役中,范愿被高畅所杀,曹元畅那时身处乐寿后方,大骇之下,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于是,他手底下的力量一点一点地被高畅所蚕食,到最后,除了曹氏一族地亲卫外,他已经没有了别的依仗力量了。

不甘心?

当然,他肯定不甘心,但是在目前地情况下,他必须忍耐,唯有坚忍方有机会的,是的,他现在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出现,希望能翻云覆雨,改天换地。

在侍女的带领下,绣娘穿过一些回廊,一些小院,踏进了内宅。

内宅的一个小院里,曹元畅的妻子和几个小妾已经等候多时了,她们有的坐在院落中的锦凳上,有的坐在挂在两棵大树之间的秋千上,慢慢地摇晃,在春日温煦的阳光下,懒洋洋地朝四面八方洒着彼此的无聊。

竹娘的到来无疑让她们的无聊有所减退。

她们一个笑比花娇,将绣娘围在中间,向她询问着外面发生的事情,曹元畅此人气量甚小,他不怎么喜欢妻妾们随意出门,因此,她们极其欢迎绣娘的到来,不仅仅是因为绣娘能为她们裁剪漂亮的衣裳,还能为她们带来外面世界的消息,就算是一些道听途说的家长里短,也多多少少能打发一些无聊。

和以往一样,半个时辰后,绣娘才开始了工作。

在她面前,摆放着几匹漂亮的清河绢,各种各样颜色都有,甚为亮眼,以绣娘的眼光,自然看得出这些清河绢是经过新式染织法制成的,远比旧式染织法织出的绢布漂亮和华美。

“听说织出这些绢布的纺织机乃是夏王殿下的秘传,那些漂亮的颜色也是通过夏王殿下的法子制造出来的!”

一个小妾弯着腰,手指轻轻摩挲着绢布光滑的表面,惊声叹道。

“那是当然的!夏王殿下是神君转世,他从天上带来了许多好东西,不然,又怎么会有这样精美的绸缎出现呢?”

另一个小妾在一旁说道,一脸敬佩。

竹娘虽然在和别的人说话,但是,这两个女子的对话也传到了她耳边,她的神情微微一凛,笑意在脸上僵硬了片刻,方才恢复如常。

一个时辰后,绣娘带着那些绸缎进入了一个绣楼,她将在此完成一些初步的工作,然后再回到绣庄去

面的事情。

这个时候,若是有人对先前的想法不满意,还可以更改。

进入绣楼后,绣娘将门轻轻关上,外面的人若要想进来,就必须出声敲门,每一个裁衣师傅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不想有人旁观,大家自然理解。

竹娘将绸缎放在一个几案上,门和窗都紧闭着,一道天光从屋顶的琉璃瓦上透射下来,落在绸缎之上,在几案的旁边,竖立着两根大烛,烛光却还明亮,照亮了几尺见方。

烛光突然微微摇曳,一个阴影出现在了一侧的墙上,一个人从屏风后无声无息地步了出来,衣衫带起些许微风,带动了烛光。

那人突然出现在绣娘身前,绣娘却丝毫也没有惊慌,她朝那人躬了躬身,目光淡然,那人在几案前坐下,然后举起手,示意绣娘坐在他的对面,绣娘点点头,坐了下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一触即回。

“曹将军安好!”

曹元畅点了点头,他微蹙着眉头,显得很疲劳,在烛光的映照下,神情憔悴。

“不知道将军对我方的行动计划,有何看法?”

竹娘目视曹元畅,不紧不慢地说道。

裁衣师傅,只是绣娘表面的身份,她真正的身份极其神秘,而出云竹庄也不简简单单地只是一个绣庄,当高畅地敌情司遍布大江南北时。别的势力在他领地里也没有少安钉子。

高畅的监察司的确很厉害,户籍管理系统也不错,在他的领地内,行商的有官府签发的商条,上面写明了行商的来处与去处,一般地人行走各地,则需要官府开的路引,不然寸步难行。而流民们一旦入境,就会被管理起来,配上编号,限制他们的自由,不许他们任意流动,对这些流民来说。只要有一瓦遮头,只要有东西果腹,自由这样的东西不要也无妨,何况,他们也厌倦了四处流浪。

但是,这些制度实行的时候尚浅,高畅的政权毕竟还年轻,依然存在着许多漏洞,因此,无法杜绝某些妖魔鬼怪地私下活动。

像出云绣庄的一系列活动。监察司的一干人等就一无所知。

竹娘的任务本来很简单,通过帮高官们的内眷做衣裳。进出内宅,暗中打探高畅政权的虚实。获取情报,然后将有用的情报通过秘密途径传到自己的主子那里去。

她背后的主子神通广大,高畅尚未崛起之前,就已经在河北各地密布暗桩,高畅代窦建德而立之后,那人设立在河间,平原等地的情报机构虽然受到了一定地损失,却也没有大伤元气。只是潜藏得更深了一些,行动得更狡猾了一些。

高畅设立的监察司虽然能干。行事效率也远比一般地情报机构要优良,不过,监察司毕竟成立的时间不长,根基远远没有那些世家大族地情报机构深厚,错漏自然在所难免,照顾不到的地方也就比比皆是。

竹娘在她所属的组织中算得上是一个等级颇高的人物,毕竟,她曾经进入过金城宫为高畅的两个妃子裁衣,通过在大户人家内宅的行动,往往也能打听到一些高层的内幕消息,所以,深得上头的信任和重视。

和曹元畅地秘密接触是一件危险的工作,绣娘地上司其实并不想她出面,只是,曹元畅一直在监察司的监视之下,要想和他不着痕迹的联系,只能靠绣娘,若是用其他人,风险太大了,一不小心极有可能全军覆没,故而,上司也只能勉为其难让她出马了。

“你家主子制定的计划,原则上曹某没有什么异议,只不过,在某些细微的地方,曹某觉得还是应该有所改变为好!”

曹元畅手托着太阳穴柱在几案上,沉吟片刻,然后说道。

“曹将军有话不妨直说,毕竟,曹将军对高畅内部比我等更为了解,要是没有曹将军的帮助,本家的计划不过是一篇废纸而已!”

竹娘双手平放在自己身前,正襟危坐,她面露笑容,眼神却锐利如刀,和她一贯表露人前的纤弱简直全然不同。

“呵呵!”

曹元畅突然笑了起来,身子微微后仰。

“你家主子有你这样的奇女子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啊!”

“曹将军谬赞了!小女子深受我家主人大恩,无一为报,唯死而已!”

竹娘沉声说道。

她原本也出自官宦人家,数年前,因当今圣上兵发高丽,又加上适逢灾荒,地里没有收成,以致民不聊生,纷纷四散逃亡,沦为盗贼,她的父亲那时是一县县令,为了赈济灾民,私自开仓放粮,因此丢官下狱。

父亲被处斩之后,男亲皆被流放,女眷沦为营妓,幸好绣娘父亲生平有一好友,乃是当朝世家子弟,闻讯特来救助,在她和母亲即将沦为营妓之前救出,就像她所说的那样,为了报答这样的恩情,她只有唯死而已!何况,那个世家心怀高远,和那个金銮殿上的龙椅上坐着的人并非一条心。

大隋的江山就像是一个破屋,绣娘相信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在一块砖一块砖地拆除那个破屋。

总有一天,那个破屋会倒塌。

“很好!很好!”

曹元畅轻轻鼓起掌来,笑着说道。

“你明日找个因由再进府一次,到时,究竟该怎样配合你方的行动,我会一一告知!”

“那敢情好!”

竹娘点了点头。

“希望曹将军能够快一点,要知道,我方很快就会有所动作了!”

“我知道了!”

曹元畅同样点起头,站起身,绣娘忙站起身来,目送他消失在屏风后面,她叹了叹气,拿起几案上的一匹绸缎,轻轻贴在脸颊上,过去的时光在她闪烁的眼中微微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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