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节 在此一举
季节不知不觉地就已经进入了深秋,在罗马人的传统里,秋天和冬天的意义十分特殊,象征着人类生活中最重要的两个部分——收获与休养。而且,这两个季节都与罗马人最热爱的女神之一的德墨忒尔有关。
金黄色的秋天,兼职丰产女神的德墨忒尔慷慨地赐予人类饱满的谷粒,预示着勃勃生机,而银装素裹的冬日则是德墨忒尔与女儿泊尔塞福涅团聚的日子,寒冷、死寂……这些看似可怕的景象都融解在了德墨忒尔那令人感动的母女深情中,于是罗马人不仅不再憎恨万物凋零的冬天,而且视之为诸神的馈赠,人类可以在9个月的辛劳后享受3个月的休养,这是多么的美好啊!罗马人赞美诸神,鼓励夫妻在冬日里尽情欢愉以繁衍生息,而同时,也为那些走到生命尽头,将随泊尔塞福涅一同去往冥界的灵魂祈祷。
当然,这些都是从宗教角度进行的描述,真正的秋冬时节不可能是那么美好,风雪带来的酷寒还有万物凋零的景象让人类的内心不由自主地弥漫着一股恐惧和绝望。
冷风呼啸,阿尔卑斯山脉地区已经提前迎来了它的冬天,昨夜突降的一场小雪更是让山脉周围仿佛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裙,浸透着丝丝寒意。通往南面山麓的亚米亚大道也是受到了小雪的影响,石子铺砌的路上不少地方都覆盖了光滑的薄冰,这对于需要骑马赶路的人来说这显然增添了不小的麻烦。
西蒙斯此刻就饱受着该死的打滑路面的困扰,尽管他的坐骑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加上精良的马蹄铁,以往也不是没走过更糟糕的路况但打滑这种该死的简单物理现象却显然不在他可以应对自如的范围之内。
自从进入阿尔卑斯卫戍区开始,路面便开始出现冰冻,这让此行的前半程可以用风驰电掣形容的西蒙斯一行在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不得不忍受了一段龟速行进,他们必须一刻不停、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坐骑,以避免踏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结冰面,放缓速度也意味着他们得在呼呼的冷风中多冻上好几个小时,不过这还不是让西蒙斯一行真正焦急心切的地方。对于对西蒙斯来说,肩负重任的他一刻也不愿耽搁在路上,因为多迟误一分钟,也许,他冒着生命危险到这来要做的事情就会多一分变故。
可惜,自然的威力不容抗拒,尽管西蒙斯的心里已经急得冒烟但还是得一步一步地赶路,否则一个不小心,马匹踩上冰面撅断了马腿是小,他若是从马背上掉下来摔断了脖子那可就成天大的笑话了。
路面结冰这个小小的意外让原本预估的到达时间生生从早上拖到了下午,除去这个不说,等西蒙斯一行好不容易赶到米迪奥拉努姆军营时,已是筋疲力尽,累得冻得就像死狗一般,根本无力立刻去完成任务,不过心知不能再耽搁的西蒙斯强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派人悄悄请来了卫戍区指挥官卢库姆斯,两人在房间内商谈了很长时间,商谈的内容却是无人知道。
而当卢库姆斯从专门为西蒙斯准备的卧房中走出来的时候,前者的脸上也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的情绪,似乎给人一种错觉,两人之间的谈话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可是,如果除了卢库姆斯还有人知道西蒙斯的身份的话,恐怕就不会被这种简单伪装的表象所欺骗了。西蒙斯的全名叫做西蒙斯?瓦利亚斯?西拉塔,无须解释,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姓氏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西蒙斯不仅是皇后派系中的年轻干将,更是和皇后流淌着相同血脉的西拉塔家族的一员!这位西拉塔家族中年轻一辈的俊杰,在这个时候来到米迪奥拉努姆,并且在进入军营的过程中始终都被只效忠于卢库姆斯本人的卫兵刻意遮掩形迹,这些举动无疑都充分说明西蒙斯的来意绝不仅仅涉及个人,而是身负了秘密使命,代表着皇后派系来到这里,和卢库姆斯进行密商。
而进一步,联想一下目前的局势,我们就不难猜出西蒙斯此行的真正用意了。毫无疑问,皇后派遣自己的嫡系家族成员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确保阿尔卑斯卫戍区的稳定。虽然卫戍区的兵马一直都掌握在皇后派系的手中,可以说是皇后派系的铁杆支持军方势力了,军中也有不少将领都是由皇后派系提拔,但在如此重大的危机关头,皇后显然还是对军队能否坚决地执行自己的命令不够自信。
而有了西蒙斯这个可以完全信赖的外戚从旁监督,对于军心的担忧无疑就会减少很多。实际上,贾斯汀娜最初的打算是临阵换将,由西蒙斯或者另外一位老练持重的家族成员直接接掌卫戍区,这样一来就可以彻底放心,可惜北疆大军的推进速度快得令罗马方面已经来不及去换将了,否则大兵压境之际突然换将,势必引起军心动摇,甚至可能直接导致军队哗变,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派人督战。
当然,督战毕竟只是起到一种心理上的作用,在贾斯汀娜看来卫戍区的最高指挥官卢库姆斯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争取目标,而西蒙斯的到来,也正是为卢库姆斯下最后一颗定心丸,不得不说,贾斯汀娜很懂得如何进行政治收买,西蒙斯所带来的承诺对于任何一个像卢库姆斯这样早已抛弃了荣誉、视私利高于国家的将领来说,都是无法拒绝的**,所以,就在刚刚的密谈中,卢库姆斯已经彻底放下了最后的一点犹豫,决意为皇后派系效命了。
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正如后世爱德华吉本在《罗马帝国衰亡录》中所说的那样,罗马的衰亡,正是由于道德、公理的沦丧,无论是官僚还是将军,都毫无羞耻之心地公开与国家的敌人、人民的敌人勾结,肆无忌惮地出卖国家利益。
卢库姆斯只是千千万万把贪婪和没有羞耻之心视作理所应当的人的其中一个个体而已,在他那以己度人的扭曲观念中,北疆与罗马的争执也不过是为了权力和财富,而他不过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更慷慨的主人,和他一样,即使是那些对北疆心怀敬畏的人也是如此,他们并不能真正认清,这是一场国运的争夺,是决定着摇摇欲坠的罗马究竟最终走向复兴还是沦亡的三岔路口。
卢库姆斯当然不会去费神考虑这些虚无缥缈的有关信念和理想的东西,他有着罗马人最突出的品质,那就是注重‘实际’,做出了选择,走出房间的卢库姆斯立刻就开始暗忖如何能够尽快说服所有的将领,卫戍区是这交易中他唯一握有的筹码,如果他连完全控制卫戍区都不能做到,就更不用去提北疆大军兵临城下时去抵抗了。
不过,这凝聚人心说起来容易,但要说到具体该怎么做以尽快达到目的却是让卢库姆斯着实感到一丝棘手。
众所周知,对于任何一支军队而言,军事首长对于这支军队本身都具有不容忽视的影响力,尤其是那些第一任或者是一手塑造了一支军队的指挥官,更是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将自己的性格、信念都灌输到了军队中,从而打造出了独特的军队气质和军魂。
这本质上对于一支军队的成长并不能简单以利弊论之,完全视指挥官个人而定,如果指挥官的身上充斥着恶劣的品性、差劲的素质和模糊的信念,那这支军队也必然受到影响,不可能成为一支坚强可靠的军队,而如果指挥官拥有卓越的能力、强烈的魅力和无可挑剔的军人品格,那毫无疑问,这支军队必将青史留名,譬如明朝的戚家军。
虽然从后世的现代军事角度而言,这是古代个人的力量被视为高于制度的力量在军事方面的一个投影,并不符合军事发展的大方向大潮流,但这个时代,要想完全依靠制度来抹杀一名指挥官对他所统帅的军队的直接控制和影响的话,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但这种情况的存在却始终让国家的军队对国家本身产生威胁的这个悖论无法消除,所以,在北疆,军事改革后,军队和平时期的训练、调度、统帅都已经实行了严格的权力拆分,各军区的最高指挥官只是名义上的军区内所有军队的统帅,但不经国防部允许不得私自调遣军队,也基本不负责军队的日常运作和训练,也就是说,军改让原本属于最高指挥官一个人的影响力分摊到了那些在实际中与士兵有着更多接触、负责具体事务的中层军官身上,这样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削弱指挥官对军队过度的影响力。
不得不说,有些事情就是这么有趣,北疆方面在竭力试图削弱指挥官对军队的影响力,而此刻的卢库姆斯却是多么盼望,自己能够对卫戍区内的所有军队拥有更多的影响力啊。可惜,阿尔卑斯卫戍区的特殊情决定了历任的卫戍区最高指挥官都无法真正意义上掌握整个卫戍区,一方面是罗马为了避免将领专权,防止这距离首都罗马近在咫尺的军团叛乱,另一方面也是卫戍区的要塞散布在漫长的阿尔卑斯山脉一线,彼此之间交通不便,而且由于特殊的防卫性质决定军区几乎不会有整体的大规模行动,常年都是各自负责驻守的区域,因而他这个指挥官和历任指挥官一样,很难对卫戍区各部产生足够影响。
不过,这一点,卢库姆斯已经想到了办法,他真正担忧的是那些已经打定主意要投靠北疆的将领,比如马科西斯。从昨天议事上他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已经铁了心要投向北疆了,这无疑是个危险的定身炸弹,卢库姆斯意识到自己应该抢先动手。
心念百转的卢库姆斯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立即招来了一个自己的心腹,对其小声嘱咐道“立刻派人给我严密监视马科西斯的一举一动,注意都有哪些人和他接触或是密谈,今晚议事开始之前汇报给我。”
心腹领命而去。卢库姆斯又开始伏笔疾书,他已经决定在今晚的议事会上彻底解决所有的麻烦,那些不识抬举的家伙,他会让他们永远闭嘴,不过这样做有很大的风险,他不得不提前谋划,他写的这些信件就是要交给那些听命于他的将领,到时候就可以群起呼应,以防万一,至于可能导致的骚乱,卢库姆斯倒是不太担心,毕竟到时候所有将领都会在米迪奥拉努姆,这里是他的地盘,他自信要塞内的军队他还是能够强有力地掌控的。
沙沙沙的书写声持续了很久,当最后一封信件写完,卢库姆斯忽然发觉自己的额头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内心也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般镇定,不过,他还是努力将这种不佳的思绪驱除了脑海,集中精力开始思考起晚上议事时的计划起来,胜负得失,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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