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站起身,准备叫住那个女孩。
却在此时,愕然发现,商场里到处都是黑色的脚印,不光光是之前的那个女孩,其余的顾客,售货员,所有人的鞋底,像是都抹上了一层黑色的油脂,每一步落下,都留下了清晰的足迹。
这是周泽所没能预料到的情况,难不成这个商场里的所有人,都是鬼?
哪怕是鬼市,也不可能这么夸张吧。
上次周泽和许清朗见识过白夫人的晚宴,也就几桌子人打打闹闹,远远没有现在这般高大上,要知道白夫人可是修炼了两百年,中途还有过自己的庙身。
天旋地转的感觉忽然袭来,
周泽仿佛觉得自己正在置身于游乐场里的旋转木马之中,
四周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显得那么的光怪陆离。
你分不清楚什么是假的,也搞不明白哪些是真的,
只能浑浑噩噩地左顾右盼。
他记得不久前许清朗似乎也出现过一样的画面,然后他忽然冲向了马路,如果不是自己一脚踹中他,他可能已经被车撞飞了。
而眼下,那种感觉正在向自己袭来。
那个家伙,
是打算对自己出手了么?
作为一名鬼差,居然被自己追逃的鬼给反戈一击,好像有点说不过去,最要命的是,周泽并不清楚该如何去反抗。
他对抓鬼,一直停留在用自己指甲就可以无往不利的惯性认知之中,而这次的问题,好像自己的指甲也没办法帮到自己。
踉踉跄跄地坐在了地上,周泽好像看见面前有人递给自己一些零钱,
耳边隐约听到了有人对自己说“这是找给自己的八块钱”。
然后,
面前女孩儿的头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自己视线中的一切在此时都像是被一层浆糊给包裹住,让自己恶心,让自己头晕。
仿佛又再度回到了黄泉路上,跟随着大众一起麻木地踮着脚尖一起往前走的状态,
佛说,芸芸众生相,
但黄泉路上,只有一相。
周泽感知到自己呼吸都没办法提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攥住了自己的脖子,他低下头,用力地咳嗽着,想要叫,却叫不出来。
这是一种让人度日如年的感觉,也是一种施加在精神上的酷刑,先前许清朗就在里面很轻易地崩溃了,而周泽,此时也陷落在了其中。
周泽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在此刻,他除了被动地承受这一切,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疼,
压抑,
窒息,
纷至沓来的折磨,不停地鞭挞着你的灵魂。
…………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
女孩把找的零钱递给了周泽,但忽然发现自己面前的男子目光开始变得浑浊,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女孩第一反应是这男的是碰瓷的,喝了自家超市卖的水,马上就不舒服了。
但看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像,男子像是真的很痛苦。
“先生,要我帮你叫120吗?”女孩问道。
谁知道面前的男子却伸出手,将她推倒在地,然后踉跄地起身,一路向外面奔跑出去。
女孩本想打电话报警或者报120,因为她觉得那个男人的状态很不稳定,但最后还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没有把电话拿出来。
…………
四周的一切,都像是水做的镜子,折射着各式各样的光彩,些许的光芒照射进来,没给人暖意,却增添了人内心一种烦躁。
周泽不知道自己在向哪里走,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自己可能像之前的许清朗一样已经走到了马路上,然后等待着一辆车把自己撞飞。
他只能在进行着一种被动的抗拒,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走到哪里,但一直抗拒着心里出现的那种自暴自弃的冲动。
“哐当…………”
一声响动传来,
周泽撞翻了面前的垃圾箱,然后整个人摔倒在了垃圾堆里,刺鼻酸臭的味道没能让他醒来,在他的视野里,到处芳草如茵,仿佛世外桃源。
明明周围的景色很美丽,明明四周的光彩很艳丽,
但却没能给人丝毫舒适的感觉。
这里更像是一座牢笼,让人本能地排斥它,想要逃离它。
欢声笑语,在周围传来,周围,好像是有一群莺莺燕燕正在曼舞,远处,更有香火缭绕,像是有无数人正在供奉着神台。
各种画面,不停地在周泽脑海中浮现,一点一点地挤压着他的神经,任何一幅画面,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终于,画面定格了,
周泽发现自己正站在熟悉的院落门口,
上面挂着孤儿院的牌子,
而在自己前方,有一对夫妇正在把一个婴儿车留在那里,他们似乎准备离开。
周泽长大后问过院长自己的出生,事实上,院长在孩子们长大后也不会去隐瞒,他告诉周泽,自己是被父母主动遗弃的。
自此之后,周泽就没有再去想过找自己亲生父母的想法,他只当作自己爹妈已经死了,他的人生,不会再需要他们。
但在此时,
周泽却忽然有一种预感,
前面那对夫妻,应该是自己的父母,
而那个婴儿车里的孩子,
应该就是自己。
他下意识地抬起脚,
想要跑过去,
看看自己的父母到底是什么面容,甚至,可能再去质问他们为什么要遗弃自己。
但这一脚只是抬起头,
却没有落下去,
周泽脸上露出了挣扎之色,
他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些什么,这一脚落下去,就是深渊!
美好的一切,最终定格成眼前的画面,这是带着毒的馅儿饼,这是猎人布置好的夹子,就等着猎物迈出那一脚。
…………
大厦天台边缘位置,
已经站在护墙上的周泽身体摇摇欲坠,一次次地下意识地前倾像是要坠落下去,但又一次次地把重心给调整了回来。
他在挣扎,
他在反抗,
且,命悬一线。
在天台的一侧,站着一个没有头的女人。
女人身上不再是黄色的毛衣,而是一件青色的长袍,样式有些陈旧,周遭也有多处破损,但女人就冰冷冷地站在那里,面对着似乎随时都可能掉下去的周泽。
而天台上,还有第三个人,是一位神父。
可惜周泽此时不能睁开眼睛看,否则他一定会认出这位神父和他在不久前才刚刚见过。
在刘小姐的葬礼上,这位神父自始至终,除了递给自己一根烟,没有其他的言语。
哪怕是面对那两个家庭诡异冰冷的晚宴,神父也只是站在边上,安静地看着,像是在欣赏着一副浮世绘画卷。
神父一会儿看看周泽,一会儿看看面前的无头女,
他摇摇头,
对无头女开口道:
“青衣娘娘,他是鬼差。”
这是一句提醒,
提醒眼前的无头女这个男子的身份。
但这句提醒,无疑像是火上浇油。
神父没有火上浇油的自觉,而是继续道:“他如果被你杀死了,会引起地狱的反应。”
无头女忽然一转身,朝向神父。
神父洒然一笑,直接转口道:
“但他只是一个临时鬼差,不入流的品级,哪怕是没了,也就没了。
在这个时候,敢打扰娘娘兴致的人,都不该有好下场。
而且娘娘本身,就没做错。”
无头女人转过身,继续面对周泽,似乎放过了这位有些碍眼的神父。
神父站在那里,继续充当着看客,这似乎是他最喜欢的一个角色。
他知道这个无头女人的身份,甚至有些奇怪,这位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鬼差,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女人的身份。
这个鬼差对业务,到底有多么不精通。
她不是鬼啊,
她根本就不是你所能管辖的存在,
你却盯着她,追着她,
到最后,
惹怒了她。
女人,可是很记仇的。
尤其眼前这位,
时日无多的女人。
神父目光看向身后,大厦很高,视野很好,能够看见远处的一座工地,正在进行着拆迁施工,那里,尘土飞扬。
一个时代所能留给人们的记忆,最直观的,其实就是建筑了,而眼下的城区改造升级,无疑是将过去的很多印记慢慢抹去的过程。
再回过头,
看着还站在边缘位置身体不停前后摇晃的周泽,
神父心里也是有些惊讶,
这位临时鬼差,也真能坚持。
就算是换做他,可能也坚持不了这么久吧。
但就在此时,
神父忽然看见周泽十指的指甲正在慢慢地融化,但融化下去的汁水,却没有滴落下来,而是回流进了身体。
周泽的皮肤,在此时开始逐渐呈现出古铜色的光泽,这不是阳光和健身造就出来的古铜色,而是一种夹杂着
阴暗,
诅咒,
冷酷,
诸多负面存在的色彩。
与此同时,神父发现周泽紧闭的双眸位置,开始有绿光慢慢地释放出来,像是一头原本正在蛰伏的凶兽,
此时,
渐渐被刺激得要苏醒过来。
周泽的嘴角位置,两颗獠牙,渐渐渗透出了嘴唇。
白莺莺一直很好奇一件事,自己好歹也是一具沉睡两百年的僵尸,但为什么会被周泽的指甲抽得不要不要的!
眼前,
面露不敢置信之色的神父替她给出了答案,
他的嘴角抽了抽,
嘴里吐出两个字:
“僵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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