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句话,杨红低下头没说话,她扯了扯衣袖,似乎是想遮住手臂上的淤青。
刘喝茶快言快语道:“你不用遮了,根本遮不住。就算遮住了,我们也不会当做没看见。”
桂欢还真没想到,之前消极怠工的刘喝茶会变得这么积极。
果然,对于孩子,人类都会有更强的同情心。
杨红吞吞吐吐地道:“我,我离不了。”
刘喝茶看向桂欢,脸上写着:你不说她想离婚吗?
桂欢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对杨红道:“阿姨,妇联的二位是真心想帮助你的,你的困难,可以如实的告诉她们。”
董眼镜稍微克制一些,在一旁问道:“为什么离不了?你是个自由人,受法律保护,只要想离婚,随时都可以离。”
杨红似乎不太想聊这个话题,她错开视线,抿着嘴不说话。
刘喝茶:“你倒是说话啊,我们时间紧迫,吴天顺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你不说,我们就是想帮都帮不了!”
杨红看了看眼巴巴望着她的女儿,有些无力地道:“吴天顺说,我要是敢提离婚,我们娘俩就别想活了。”
听到这话,刘喝茶简直目瞪口呆,脱口而出道:“他这话就把你给吓住了?”
杨红低声道:“他不是说笑的。”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吴天顺了,这个男人从来没有把她和女儿当人看过,杨红甚至觉得,他就是以打她为乐,有两次差点打死她。
“杀人犯法,他就是在威胁你!”
杨红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对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可他万一对梅梅做什么……我后悔都来不及。”
女儿就是她的命门,吴天顺太了解如何拿捏杨红了。
没有人能体会她所遭受的一切,就算能帮得了她一时,也没法帮她一辈子,杨红对摆脱吴天顺这事,早就已经死心了。
“阿姨,你想就这么担惊受怕地过一辈吗?”
一直没说话的桂欢在一旁开了口,她缓缓抚摸着吴梅的头发,声音温柔却坚定地道:“你以为一直忍让,就能让吴梅过上正常的生活吗?”
杨红看向她,嘴唇动了动。
桂欢接着道:“我可以告诉你,并不会。”
上一辈的杨红母女,就是她忍让一辈子的结果,一个耳聋,被嫁给了一个二婚老头,一个瘫痪,在**过完了下半生。
桂欢的眼神太过锐利,杨红垂下眼,小声道:“你还小,不懂这些。”
桂欢:“我是没经历过,但我知道,任何一个正常的父亲,都不会动手打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吴梅现在还小,您就没想过,等她长大了,会不会被旁人说闲话?她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以后嫁人了,丈夫打她,她会不会觉得这也是正常的?”
桂欢的话没有丝毫遮掩,被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指责,比妇联两人的质问还要让杨红抬不起头。
桂欢接着道:“或者您觉得,吴天顺会让吴梅顺利地读到大学,嫁到一个好人家?”
杨红:“……再怎么说,他是梅梅的爸爸。”
桂欢:“生物学上来说,他是,可你扪心自问,他做过一件父亲应该做的事吗?”
没有,一件都没有。
从吴梅出生,从知道她是个女孩,吴天顺就没给过一个好脸色,吴梅小时候哭闹,吵到了吴天顺睡午觉,他恶狠狠地对杨红说:“她要是再吵,我就捂死她!”
杨红搂着小小的吴梅,蹲在门口,一边哭,一边哄。
想起这些,杨红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他不用做……梅梅有我,我会让她读完大学。”
桂欢摇了摇头:“不可能,吴天顺只要一天不戒赌,你们家就不会有余钱,在吴天顺看来,女儿读不读书,哪里比他赌钱要重要。”
杨红执着地摇头:“我就是不吃不喝,也会让她读下去。”
见她坚持,桂欢退了一步道:“就算她读了,将来快要嫁人的时候,有人花大价钱,从吴天顺手里买女儿,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杨红慢慢睁大了眼睛,她当然知道吴天顺的选择,在金钱与吴梅之间,孰轻孰重,他一定会分得很“清楚”。
见她动摇了也许,桂欢叹了口气说道:“若是对方没有问题还好,可花大钱买老婆,怎么可能没有问题。阿姨,假如那人也和吴天顺一样,天天打骂吴梅,我问你,你会让她忍吗?忍几十年,忍一辈子,一蹬腿,就解脱了,是吗?”
杨红哽咽着摇头:“不行。”
光是想象,她的心里就像被挖了一块肉那么疼。
桂欢加重了语气道:“为什么?您言传身教,不就是在身体力行地告诉她,遇到了困难,遇到了暴力,不要反抗,要忍,忍到底!”
“阿姨,你想让吴梅复制你的人生吗?如果想,那请你务必要忍到最后,不要求饶,不要抗争,一直忍下去!”
桂欢的话像是一把利刃,毫无防备地击碎了杨红心里的一把锁,她忽的捂住了脸,小声啜泣了起来。
“我也……我也没办法啊。”
桂欢:“怎么会没有办法呢?你还有我们。”
桂欢给了董眼镜一个眼神,示意她们应该出场了。
董眼镜被桂欢的口才惊到了,小小年纪,说得又深又狠,还不忘触底反弹,留下话引子。
董眼镜接过话头道:“我们妇联其他的不敢说,可以帮你找一个包吃包住的工作,如果离婚后吴天顺再来骚扰你,我们会帮你报警,用法律的武器来保护你。”
刘喝茶也在一旁道:“你想一想,倒时你就不用再天天提心吊胆,可以安心陪着吴梅念书,别说大学,继续念下去都可以。”
桂欢加了一句道:“吴梅想吃什么,你都可以给她买,雪糕,想吃几根就买几根。”
吴梅始终在一旁听着,看到母亲哭了,她便走了过去,用纤细的胳膊轻轻地抱住她。
母女俩都很熟悉这个动作,每次吴天顺一动手,两人就会抱在一起,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啜泣。
过了许久,杨红艰难地点了点头,她抚摸着吴梅的脸蛋,哭着道:“离,我离。”
看时间差不多了,董眼镜和刘喝茶合计了一番,想让吴天顺自愿去民政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两人决定起草离婚协议书,明天来找吴天顺商议,如果吴天顺不同意,就单方面提起离婚诉讼。
这段时间就让杨红带着吴梅搬出去,她俩帮忙找落脚点。
敲定了明日的时间,董眼镜和刘喝茶就离开了。杨红再三谢过两人,最后冲着桂欢深深鞠了一躬:“谢谢。”
桂欢形容不出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她以为自己不会有所触动,可她错了。
似乎,自己还没冷血得那么彻底。
桂欢扶起她,笑道:“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受您这一躬。”
想让吴天顺同意离婚,势必会是一场拉锯战。
回到家,桂欢敲了敲廖敛家的门,里面并没有传来回应。
……他们没事吧?
吃完了晚饭,桂欢说道:“妈,我出去消消食。”
桂欢妈:“把垃圾带下去。”
门口的空地上,打牌的打牌,搓麻的搓麻,桂欢看了一圈,也没找到廖敛的身影。
桂欢顺着吴天顺追他们跑的方向,一路向那边找去,过了一条街,就是天福街有名的夜市。
人不少,桂欢四处张望,寻找几个人的身影。
“欢欢。”
桂欢:“……”
她转过头,就看到路边烧烤摊的马扎上坐了三个人,不是廖敛三人还有谁?
廖敛大口吃着烤鱿鱼,光仔啃着羊肉串,只有王三饼,垂头丧气地坐着,额头上还鼓了个大包。
廖敛向老板要了个小马扎,帮桂欢拉开,递给她一串羊肉串,转头对老板道:“再来五十串!”
光仔摆手:“廖哥,不用了,够吃了。”
廖哥就是不一样,出手阔绰,不像他们,一根羊肉串来回嗦啦,能撸到冒火星子。
廖敛瞥了他一眼:“不是给你点的。”
桂欢没接话,指了指王三饼的脑袋:“怎么弄的?”
廖敛:“他跑得太慢了,被吴天顺抽的。”
字里行间没有一点怜悯,还带了一丝嘲讽。
王三饼:……
桂欢:“吴天顺呢?”
光仔兴奋地道:“你是没看见啊,吴天顺追上三饼就是一顿抽,还好三饼躲得快,就被抽到了一下,廖哥真够意思,转身就跑回去了,上去就给了吴天顺一脚!吴天顺还没爬起来呢,廖哥伸手就把扫帚抢了过来,嘎嘣一声撅折了。”
桂欢:“……然后呢?”
廖敛慢悠悠地道:“你不是不想让他回去吗?我就把他吊树上了。”
桂欢:“……不是把脖子吊在树上吧?”
廖敛:“反着吊的。”
桂欢:“……”
还好。
光仔补充道:“那地儿偏,估计现在还吊着呢。”
光仔感叹道:“廖哥是真够意思,要是别人,估计转头就跑了。”
廖敛看了眼委委屈屈的王三饼,说道:“他本来就笨,脑子再打笨点,怎么帮我写作业?”
王三饼:“……”
光仔好奇道:“桂欢,你找吴天顺他老婆干什么去了?”
桂欢简单给他们讲了一下来龙去脉,光仔和王三饼听得一脸认真。
廖敛咬着鱿鱼道:“想让他同意离婚,那还不简单?”
听听,这熟悉的论调,几个小时前桂欢刚刚听过。
桂欢:“……这就不用你们操心了,我们会有解决办法的。”
廖敛的解决方法,桂欢不用想也知道,在法律层面上,绝对会很难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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