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直隶总督衙门,怀塔布接过荣禄亲手递过来的茶,说道:“上次斗蟋蟀,太后敲了皇上一竿子,可这以后,她老人家又过她的悠闲日子去了!一班大臣想着心里不踏实,还是让我来天津,找你讨个主意!”
荣禄皱了眉头,挥退了下人,凑近脑袋低声道:“主意我倒有一个……你知道么?伊藤博文到了天津!”
“这关他什么事?”怀塔布一时不知小日本的首相跟康有为能扯上什么关系。
荣禄得意一笑:“你说老佛爷最忌讳什么人?”
“活曹操何绍明啊!”
“还有呢?”
怀塔布琢磨了一下道:“洋人,日本人……哦,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荣禄一脸的阴沉道:“咱们在这个伊藤博文身上,可以大做文章……”
一名书办拿着一纸电文进来,“大人,军机处发来的上喻!”
荣禄站起身道:“念。”
书办朗朗读了起来:“上喻:电寄荣禄,著传知凯泰,即行来京陛见。”
平地一声雷!
荣禄脸色灰白,跌坐在椅子上。
怀塔布慌忙抢过身来:“中堂怎么啦?”
这些许的工夫,荣禄已经是一脑门子的冷汗,倒吸着冷气道:“他们这一着好毒!”
“我看未必,你不是要诱使康有为他们铤而走险吗?我看这正是他们走出的第一步!”
荣禄缓过神来,长吁一口气说:“怀塔布你是不知道,他们选中别人也就罢了,可他们选中凯泰,这太危险了!”
怀塔布不屑道:“凯泰不过是大人手下而已,怎么会那么可怕?”
“凯泰本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操练的禁卫军!我不说你也知道,确是虎贲之师啊!如今他在我手里头,兵饷器械一切由我摆布尚可操控,倘若康有为他们许诺给他大好处,自成一体,可就危险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荣禄深吸了口气,断然道:“立即进京,求见太后老佛爷!”
怀塔布狐疑道:“太后谁也不见!”
“不见也得见!”
颐和园东宫门,荣禄和怀塔布在门口被拦住了。
怀塔布对守门的护军千总气汹汹吼道:“荣中堂是特意从天津赶来的,你不让进,小心以后掉脑袋!”
“可我若是让进了,马上就得掉脑袋!”护军千总说着,又转过来对荣禄赔笑说道,“荣中堂,实在是太后严旨,卑职不敢违抗,请荣中堂多担待。”
荣禄满脸的急切道:“我不怪你。你只尽快禀报太后,说荣禄求见!”
“卑职已差了两个人进去禀报了,可还是不让进呢……”
正说着,李莲英摇摇摆摆从园子内走来。
护军千总喜道:“好了,好了!李大总管来,想必是让进了!”
李莲英走过来,笑嘻嘻给荣禄扎个千儿:“给荣中堂请安!”
荣禄忙道:“不敢,不敢!李公公快领我进去。”
不想李莲英却道:“还请中堂见谅,太后让你回去。说不管出了什么事,天塌不下来。”
“可天就要塌下来了!”荣禄急了,说着就要往里闯。
李莲英将身拦住:“荣禄你敢闯宫?”
“闯宫就闯宫!你一个奴才,也配拦我!”荣禄血冲脑门,一掌把李莲英推翻在地,回头冲怀塔布叫一声,“走!”便大步径直往园内而去。
怀塔布急忙跟上。
剩下个坐在地上的李莲英,还有目瞪口呆的护军千总。
乐寿堂,慈禧冲伏在地上的荣禄说道:“好你个荣禄!竟敢跑到我这儿来闯宫,你吃了豹子胆了?”
荣禄心中有数,面沉如水道:“禀太后,奴才没吃豹子胆,奴才只有对太后的忠心赤胆!”
慈禧一笑,“也只有你敢这么做,起来吧。”
“谢太后。”荣禄站了起来。
怀塔布也站起来。
慈禧斜着眼睛瞥了二人一眼,道:“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弄得你这样猫跳狗跳的!”
“皇上……”荣禄看一眼身边的太监、宫女,不吭声了。
慈禧站起身,“咱们到外面走走,边走边说……”
随后,他们来到了颐和园长廊上。
慈禧边走边说道:“……凯泰这事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小李子!”
远远跟在后面的李莲英几步上前:“奴才在。”
“替我写两个折子。”
李莲英一躬身:“请老佛爷明示。”
“一、以后凡是任命二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到我这儿来谢恩,外官也是一样;二、我打算和皇帝秋间到天津阅兵,命荣禄准备一切。”
“嗻!”
慈禧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两个折子,赶明**交给皇上,让他以上喻明发。记着,一定要明发!”
“嗻!”
荣禄马上悟到了这两个折子的玄机,喜道:“老佛爷圣明!”
“你以后不用禀报,什么时候来见我都行。”
“谢老佛爷恩典!”荣禄说着,给怀塔布使了个眼色。
怀塔布会意,趋前道:“还有一事禀告老佛爷。”
“说吧。”
怀塔布小意:“伊藤博文到了天津。”
慈禧猛然停住了脚步问:“他来干什么?”
怀塔布转着三角眼道:“伊藤博文已从日本国首相位置退休,明治天皇让他到世界各国去看看。”
“到世界各国看看,怎么跑到我中国来了?”
“禀太后,他是康有为勾引来的。听说皇上还听了康有为的主意,准备聘请伊藤入军机处,做顾问官。”
慈禧惊讶地道:“皇上怎么会这样?他难道不知伊藤博文是我大清的死对头吗?”
怀塔布那头蚊子一般地添油加醋道:“是大清的死对头,但不见得是皇上的死对头!”
慈禧脸一寒:“你这是什么意思?”
怀塔布“扑通!”跪倒,痛哭失声道:“老佛爷菩萨心肠,不知道鬼魅伎俩!康有为他们不但勾引来了伊藤博文,还让皇上派太监到各个使馆游说,想去掉太后您老人家呢!”
慈禧震惊了!她脸上表情急剧变化着,末了,叹息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这安生日子过不成了。”
南海会馆,康有为病了。
他额头上扎着毛巾,闭着眼,恹恹地躺在**,一张脸蜡黄瘦削。
谭嗣同坐在床沿边,伸出两根手指轻搭在他的手腕,为他探着脉象。
房间角落的银炭小火炉上,一只药罐正嘟嘟冒着热气。一个学生将药罐从火炉上端下来,把药汁倒进碗里,端到床边。
谭嗣同站起身,接过药碗,用嘴轻轻向碗里吹气,把药吹凉一些,这才端到康有为面前,轻声道:“老师,喝药吧!”
康有为只无力地摇摇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林旭一掀门帘进来,惶急地问:“老师病了?”
谭嗣同忙拉他在一旁,低声道:“这些天太累,又加上心里急忧,就病倒了……”
这时康有为挣扎着欲坐起来,说道:“无妨,你们坐到这边来……”
谭嗣同连忙过去,俯身扶他斜靠在枕头上,劝道:“老师,您别多说话……”
康有为虚弱地笑一下,“不碍……复生,你把凯泰道谢的信给暾谷看看。”
那封信其实就放在康有为枕边,谭嗣同拿过来,递给林旭。
“你看凯泰在信中说,今后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看来我们在这个人身上下功夫下对了!”
“他这只是寻常应酬的一句客气话吧?”谭嗣同不大以为然。“自从他到太后处谢恩后,再没有和我们联系过,而且太后和他说了些什么不要说我们,连皇上也一点都不知道,这实在让人忐忑。”谭嗣同本来紧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也是我的心病啊!”康有为喘息着说,“变法进行了这么些日子,皇上颁发了一百多道诏书,推行了许多的新政措施,我原来还沾沾自喜,以为大功即将告成,可仔细一想,新政措施,又有几项落到了实处?我们打出去的一记记重拳,好像打在棉花堆上,不,好像打在虚空,不要说反响,连感觉都没有……而我们的对手呢,我却感觉他们在暗处,窥伺着我们,算计着我们,危险一步步在向我们逼近!特别是老太婆那两道明发折子,又把兵权和用**牢牢控制在手中……那天深夜,念及至此,我突然警醒,惊出一身冷汗,跟着就头痛发热,起不来了……”
谭嗣同这才明白,康有为患的其实是心病。他略一沉吟,问道:“伊藤博文到了北京,老师知道吗?”
康有为一惊:“伊藤博文到北京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到了好几天了,现在住在日本公使馆。”说到这里,他不禁苦笑了一下,“满北京都道老师是卖国贼,伊藤博文就是您勾结来的,可他到了北京您却还不知道……”
林旭却一拍脑袋道:“原来满北京的谣言只说我们要撤掉六部九卿,设立鬼子衙门,现在倒好,具体到伊藤身上来了!”
康有为却问:“他们还有什么说法?”
“他们还说您撺掇皇上,要让伊藤做朝廷的顾问官,以此对抗太后,并将日本明治维新的那一套全部搬到我国来!”
康有为听到这里,霍然而起,一把扯掉头上的毛巾,叫道:“走,到日本公使馆去!”
谭嗣同惊诧地问:“老师真要去找伊藤博文?”
康有为这会儿来了精神头,兴奋地道:“为什么不?这些谣言倒提醒了我,让伊藤博文来做顾问,对抗太后,推行新政,这真是绝妙好计呀!如果这样,我们外有日本人相助,内有凯泰掌兵,大事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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