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厨下私语
等虎子返回昌图府,已经是鬼市那一晚的六日之后了,他此番去营口,前后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卖铜炉的事情很顺利,就是虎子引过去的那个二道贩子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收下了铜炉。只是也奇怪找不见虎子了。
等虎子从鬼域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天亮,正是鬼市散市的时候,他就站在那盏高高的灯笼下面,是出入口的所在,自然也就撞见了苏焕。临走虎子还特意往缸里面看了一眼,没有鬼域里面满满一缸那么夸张,不过也是积了薄薄的一层纸钱。想必组织鬼市的,白日里还得找人驱邪。
之所以花了六天的工夫,才回到昌图府,是因为虎子终究还是没能得偿所愿,体验一下,坐火车是怎么个滋味。他本以为就像是乘马车一样,无非是交了钱的事情。只不过一个是给车老板儿钱,一个是买张票来坐车。后来他才在夏陆顺嘴里面知道,这火车上面竟然是不许携带刀具的。
火车毕竟是老毛子和日本人在运营的,别说是找苏焕那样的下层军官来帮忙,就算是找到营口最大的官来也是说不上话的。不许带就是不许带。让虎子把这从他师爷那里传下来的苗刀丢了是不可能的,那便只得老老实实地坐马车。
好在是归程路上虎子没有揣着什么违禁的东西,不必再走荒郊野外,更不虞有夜宿黑店的风险,走大道过城池,总是比去时安逸。
待虎子回到太阳山寺时,正是日过中天。天气正转寒,一日之中也唯有这么个时辰,日光投下来还算是安逸。虽是回来了,却是进不去。虎子知道自己出行日久,也就没带着钥匙一类的零碎,却是撞见了铁将军把门。
鬼家门居然是没人在家。这可如何是好?正是虎子一筹莫展之际,闻听身后传来声唤:“师兄!你回来了!”
虎子听见赵善坤的声音,也是乐呵呵一回头,应了声“是”。这一回头不要紧,可是把虎子吓了一跳。怎么呢?都说傻小子火气壮,冬天可以睡凉炕,树叶都快掉光的时节,赵善坤上身竟然只穿着一件小马褂,两条膀子在外头露着。下身一条单裤,裤腿挽得老高,足上蹬着一双草鞋。衣服原本是什么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了——赵善坤裹了一身的泥。
赵月月也在,只不过落在赵善坤身后面,虎子先是瞧见了泥猴一样的赵善坤,再而才是看见了赵月月。
“你们这是干嘛去了?”虎子笑道,“狗子玩儿得挺欢实啊!你不能因为叫这么个名,就跟这东西学呀。”
“谁跟你学了!”赵善坤嘴也利索,立马把话返了回来,“师兄,你这就是以己度人了。”
虎子倒也没跟他计较,转而向着赵月月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又问:“你们这是干嘛去了?爹和师叔呢?”
赵月月笑了笑,伸手一指赵善坤:“他帮我忙去了。我今天出去给人看事儿,善坤帮我忙活的,这一身泥,算是他挂了彩吧。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倒是不用惦记。爹和师叔去府城听戏了,约么着得晚上才能回来,咱先进屋吧,也给善坤烧点水洗洗。”
赵善坤都快十四了,也知道羞臊,不像和虎子刚认识的时候那样,夏天在河边戏水,无论边上有没有人都敢脱得赤条条的。他先是帮着忙活抱了柴火来,后又央着虎子帮忙打水,不肯叫赵月月看见。
“谁稀罕。”虎子还和他打趣,“赶紧回屋找点什么裹上,这样的天头你又穿得这么少,泥浆里这么一过,非得是受寒不可。一会儿洗完了澡,我给你煮点姜汤喝。”
赵善坤躲在门后头递出来衣服裤子,说:“我找点什么裹着,不得把被褥蹭埋汰了?”
“你尽管蹭,”虎子伸手拍了一下赵善坤的头,“反正回头也是你洗!”
说着回转到厨房,正遇见赵月月提着水桶过来,虎子一把接过,说:“我来吧。”
虎子往锅里添水,赵月月在灶下加柴。盖上了锅盖,虎子挥了挥手:“你今儿出去看事儿了,肯定也累了,就别跟着忙活了,先回屋歇着吧,我在这看着就好。”
“我不累。”赵月月摇了摇头,拉着虎子坐下,问道,“此行还顺利?没出什么意外吧?”
虎子一拍胸脯一挑拇指:“手到擒来。我是什么人?你相公!你相公啊!有什么事儿还能是我摆不平的?”
赵月月面色微红,捶了虎子一拳,骂道:“脏嘴,就知道说些有的没的。不过听你话里的意思,是遇见事情了?”
虎子知道赵月月心思剔透,虽然是怕她担心,可也不敢欺瞒她。却又是将事情夸大了说,带着点玩笑的味道:“你是不知道啊月月。我们上路头一天晚上夜宿荒村野店,竟是一家黑店!就好比是孙二娘开的人肉包子铺,那店家图财货杀人不眨眼!”
虎子又把说书那一套搬过来了,说得是绘声绘色有模有样有鼻子有眼。他说自己一个人大战十余个悍匪,将他们一一斩于刀下,可他自己,身上却是滴血未沾。
赵月月被虎子逗得直笑,却也晓得这是虎子怕她担心,故意这么讲话。于是说:“不开玩笑,你们真遇上黑店了?”
“那还有假?”虎子一扬脑袋,“你是没见着纳兰朗给我安排的那个人,长得干瘦干瘦,还矮,跟猴精似的。要是没我,他得让人抹了脖子。好好一个民联团,没等到死在洋人手,先阴沟里翻船了,那说出去多可笑,是不是?”
“那当真有十几个悍匪吗?”赵月月又问。
“那是我扯淡。”虎子“嘿嘿”一笑,小虎牙露出来了,“你也听得出来,我没事儿遇上那个阵仗我还不跑?又有枪又有刀的,我又不傻。”
赵月月也是抿着嘴乐,心下却也是心疼虎子。他在嘴上说的云淡风轻,可赵月月心里明镜一样,人命关天,那凶险必然是不小的。
“此后就顺风顺水了吗?”赵月月又问,手也搭到了虎子的手上。
虎子面色微沉,说:“这件事我要跟爹商量一下。后来一直到把药送进营口,都没有什么事情,可在营口,我遇见了吴春兰。这是个大事。”
“吴春兰?这名字有些耳熟。”赵月月思索片刻,喃喃道。
“可不是耳熟吗?”虎子皱着眉头说,“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上元节,你救回安姒恩大小姐那一次?附身安大小姐的那个女鬼,就叫吴春兰,当时你是在场的。”
经由虎子这么一提醒,赵月月也想起来了:“哎呀!那她,不是那个‘仙师’那边的吗?你……没事吧?”这一下赵月月是真着急了。毕竟那位“仙师”实在是神鬼莫测的人物,谁也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但是每一件跟他有关联的事情都会变得特别棘手,特别难缠。虎子撞见了那个女鬼,肯定有一番事故。
虎子见赵月月面上焦急,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他说:“没事没事,她是什么货色?收拾她很轻松的。上次让她跑了,那是事出突然咱们没有什么准备,更何况安小姐受了伤,总要让咱们照顾才是,不宜追。要不然以她微末的道行,连当年的我都不如,怎是能活命?我这不是没事儿吗?你不必这样惦记。”
“吹!就知道吹!”赵月月嗔怪道,“遇事就知道逞强,早晚有碰钉子的时候。到了那时可别喊疼。”
“我不,我就喊。”虎子反握住赵月月的手,“我不断喊疼啊,我还叫你哄着。谁让你是我媳妇儿,还比我大一岁呢?”
“你再这样我可不搭理你了啊!”赵月月抽出手去,指着虎子的鼻尖说,“别跟我蹬鼻子上脸。”
虎子只好举手投降:“好好好!赵大小姐你最厉害,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咱们俩唠点儿别的。现在安姒恩大小姐怎么样了?还好吗?”
赵月月点了一下虎子的鼻尖儿,笑道:“你又是跟我没话找话。安大小姐离开昌图府之后,当然是去京城教书了,我知道她好不好?咱们跟她关系不算亲近,又没给咱们来封信,你问我,我问谁去?”
“你不知道她的事情?”虎子一愣,说,“我离开昌图府的时候,迎面路上来一辆马车,周围有背着枪的把守,车上就关着,胳膊腿都让人给绑了,嘴也被堵着。我看的一清二楚,路过的时候她还跟我求救来着呢。也就是说,整个昌图府,没人知道安大小姐被人绑回来了?”
赵月月也是一惊,说:“我没听说过啊?这段时间我总给人看事儿,无论是城里还是周遭乡下,我都走的不少,没听人说起来过。你可看准了?”
“那还能有看错?”虎子心内有些不大舒服。
“也是了,”赵月月点了点头,“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这是安知府的家事。他身为一地父母官,肯定不想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那怎么办?”虎子问。
“别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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