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殿外,九道人随地就往一处坐下,打开酒葫芦一口一口地小酌着,那逍遥自在的模样,和犹如热锅上蚂蚁的我,形成显明的对比。
“师父,我可是要受业火炙烤之刑,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接着又说:“再怎么说我也是你九道长的弟子,这地府还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你知道什么是业火吗?”九道人没有回答我,反而是问我。
这是我倒是在《搬山道术》中有看到过,道家认为所谓业火就是地狱焚烧罪人之火,也被称作万事万物法则的怒火,而佛教则是所谓恶业害身如火,恶本身就是火。
见我点头说知道的时候,九道人便继续说:“恶由心生,种因得果,从内心深处滋生,为师观你心中有业障,如果不能消除这业障的话,你在修行一途很难取得超越一般修行者,更不要想着成为大能,这地狱的业火正好可以消除你内心的业障,让他获得一定意义上的新生乃至重生。”
“我心里哪里有什么恶啊?”
我颇为不解地问他,扪心自问长这么大以来,自己一心向善,即便做的那些事情算不得行善积德,但也从没有做过恶,那这“恶”又是从何而来呢?
九道人瞄了我几眼,冷哼道:“你自身的怒火都快要烧到天灵盖了?只是你自己没有发现罢了,为师认为在你进入道院之前就已经心中生恶,而到了道院恶又增加不少,如果不及时消除这份恶,你将会因为心魔而误入歧途。”
听到这些,我心中为之一怔,虽然自己觉得没有做过恶,但是愤怒的情绪在这段时间一直萦绕在心头,奶奶去世是一次,张继雅出事儿又是一次。
在这两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仔细回想,确实心中有了不小的异样变化,甚至可以说是因为对她们的情感,导致对迫害她们的人恨之入骨。
奶奶的仇已经报了,但张继雅的还没有,也是因为她没有说是谁做的,否则不管对方是谁,是什么身份,我都会想方设法替她报仇。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
九道人抿了一小口酒说:“不管是普通人还是我们修行者,谁都会有执念,很多人就是因为放不下这份儿执念,从而在很多事情上一事无成,这次是你的劫数,也是你的一次机缘,好好接受业火的洗礼,这样才能脱胎换骨成为有大智慧大能的人,换一种说法,那就是变相的神或仙。”
我苦笑了两声,说:“师父,我不想成为你说的神或者仙,我只是想要学好道法,有足足够的能力去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不让他们因为自己的无能,不但帮不了他们,反而还需要他们帮忙,从而拖累他们。”
“小了,小了……”
听到九道人连续感叹,我便皱着眉头问他什么小了,是不是我还不够成熟,或者直接就是年龄不大呢?
九道人站了起来,他环顾了一眼四周问:“你觉得这地府和你想象中的一样吗?”
我犹豫了片刻之后,说:“有的一样,有的就有很大的不同,但是这和你说的‘小了’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只要还在三界之中,跳不出五行之外,最终所有的生命在某种意义终结之后,皆要到这阴曹地府来报道。”
九道人徐徐道来说:“这里是终结,也是一个新的起点,白到极点就是黑,黑到极点也就是白,阴即是阳,阳亦是阴,这便是道家最初的法则也是最高的奥义,你的格局小了,你不能跳出事情的本身去看清楚事情,所以你才会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以别人做的恶用同样的恶去惩治别人,不管是修道还是做人,能忍常人不能忍,才能超越常人,成为常人所仰视的神或仙。”
这些道理,我以前跟着秋道人的时候,便早就明白了,但是明白归明白,试问自己是做不到的,他人害了我的亲人,我必要他以命偿还,有人要害我,我必然也要保护自己,而秋道人也是如此,他嫉恶如仇,匡扶正道,希望世间人人平等,为此他现如今依旧在努力着。
所以,我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快意恩仇,随心而为,不受世俗的拘束,这何尝也不是一种修道的途径呢?
九道人拍了拍我说:“此刻为师和你说再多,你也无法理解,有些事情必须要你自己想清楚,就像是一个迷失了方向的人,当有人告诉他有太阳的那边是南,常识也告诉他是这样,可他自己就觉得那是北,需要一个契机才能让他搞明白方向,从而幡然醒悟。”
我没有说话,但也不否认九道人这话,于是点了点头。
“记住,你即将要受的业火之刑,准确是说是业火天刑,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天’,此天非彼天,而是你内心的世界,如果你一直执着,放不下心中的执念,其痛苦要远超你这短短二十年所累积受过的苦,可能是百倍也可能是千倍,还可能是万倍。”
九道人叹了口气说:“为师希望你可以挺过来,否则你最终就会沦为神智残破,成为一个没有痛苦回忆的人,也就说业火天刑无法让你改变,那它只能尘封你的痛苦记忆,也可能是直接抹杀掉。”
这话听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光是想想,我就觉得自己不可能做到把以前的恩怨都忘了,那我岂不是要成为一个无情无义,无情无故,真的的孤家寡人了吗?
我做不到!
从小到大,因为自身的情况,导致生活的环境和所有普通人完全不同,失去了双亲,没有任何朋友,所以一直以来我非常害怕孤独,渴望朋友,这些都是来源我灵魂深处的,是从小根深蒂固的,绝对不可能改变的。
正在我想着这些的时候,黑白无常从殿中走了出来,我们上来二话不说,直接用一条锁魂链把我反剪双臂捆起来,直接就拖着走出了酆都城。
九道人一路跟着说出来,一直到门口,他都没有再说什么,看来他已经是把该说的都说了,剩下只能依靠我自己了,当我回头看的时候,便看到牛头马面正站在他身边。
马面不知道和九道人在说什么,最终换了的是九道人的爽朗大笑声,接着才朝着我大喊了一声,说:“大千,为师相信你一定可以浴火重生的,不为了任何人,仅仅为了你自己。”
在听到这话的时候,我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反感滋生,自己打死也做不到那种真正的清心寡欲,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所以我一直以来修的是道,但从不以道士自称,这或许就是自己打心底就不想变成一名不知俗世,不问俗事的道人吧!
业火作为地狱最强烈的火,按照地府的阴律来说,是用来惩戒阳间“冤枉无辜者”所要受的罪过,正好对应我灭掉老妖婆刚刚新生的阴魂。
在黑白无常的押送下,我被直接送往了十八层地狱的第二层。
这第二层里边是烟雾缭绕,随处可见一朵朵熊熊红色火焰,形似莲花,和我们日常所见的普通火完全不同,那种红就是血染出来的,所以在佛教也称其为“红莲业火”。
黑白无常刚刚带我走到门口,便有三个小鬼出来相迎,其中两个皮肤是蓝色的,另一个是淡黄色的,但都是蓬头垢面的造型,发型都是地中海,看来在这种火烧火燎的地方“工作”,对于他们的发际线也影响很大啊!
“两位无常大人,怎么亲自来送鬼魂呢?”那个淡黄色皮肤的小鬼,佝偻着身子,试探性地问道。
白无常说:“我们不但送他过来,还要看着他受刑,之后还要带回去交差。”
“哦?这倒是很罕见的。”
淡黄色皮肤小鬼有些吃惊疑惑道,然后上下就开始打量着我,很快就盯着我的眼睛忍不住深处极长的舌头,抿了抿嘴唇,嘀咕道:“如此美味的鬼魂,我在这里几百年还是第一次见,尤其是他这双眼睛,要是能吃上一只或者半只,就算是神形俱灭也愿意啊!”
听到这话,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怎么感觉他看自己就像是在看一个美女似的,紧接着另外两个蓝皮肤小鬼也簇拥上来,对着我的身体开始评头论足,但最多的还是在谈我的眼睛。
片刻之后,白无常就厉声道:“够了,还不快去准备业火天刑。”
“是!”
三只小鬼立即应声,把里边还没有受刑的鬼魂,一股脑都去丢进了业火当中,然后就清理出一条没有火焰的过道,带着我们往里边走去。
在这第二层的中心地带,有着类似于微型版的火山口,口中不断喷涌出火焰来,而且从色泽来看,此处的火焰比其他地方的更加鲜艳,而且随着靠近就能感受到微微的刺痛感,那不是源于灵体的,而是灵魂深处的。
紧接着,就看到三只小鬼抬着一个巨大的三足铜鼎,周边雕刻满了各种狰狞的鬼怪图形,两只耳更是凶兽的头颅,眼看着就架在了那火口之上。
白无常冷笑一声,说:“自己进去,否则等到铜鼎烧的通红,你再想进去的时候,就直接被烧成灰烬了!”
我没有搭理他,既然已经来了,那还有什么好说,一咬牙立即漂浮到了铜鼎上方,稍作犹豫便是缓缓落入了铜鼎。
当我刚刚进入,上面顿时盖上,并且能听到锁链“哗啦哗啦”滑动的声音。
我尝试着想要去推盖,结果那盖不知道有千斤还是万斤,竟然是纹丝不动,无奈便是盘膝坐下,虽然自己已经没有了实质性的身体,但在这里边依旧有一种说不出的窒息感。
很明显,这并非是灵体传来的,而是来源于灵魂深处,在俗世称这为“幽闭恐惧症”,就是把一个人关在很狭小且没有光的空间中,绝大部分人是受不了太长时间的,一旦时间长了精神就会出现问题,所以古代用这种方法来得到想要的口供或者供词。
但是,还不等我到了无法忍受这样的空间时,一股来自灵魂的炙热烧烤便是袭遍全身,而且没有丝毫的停滞,一直都在争强着,很快就到了我无法忍受的程度。
啊……
我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接着有一瞬间竟然完全失去了意识,这比之前把我的魂魄从身体中抽出还要疼上十几倍不止。
然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开始。
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一男一女,他们携手站在我的面前,满脸的笑容,朝着我**着怀抱,让我感觉自己只要冲过去,那就会非常的舒适和安心。
我没有见过母亲,对于父亲也相当的模糊,只是在照片里边看过他们的一张合照,现在他们竟然活灵活现的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瞬间就泪目了。
“爸!妈!我好想你们,好想好想……”
我大叫着,此刻脑子里边什么都没有想,直接冲向了他们,并很快就被他们搂在怀里。
“儿子长大了,比我当时还要帅气。”
父亲说:“爸不如你,你不但拜了高人为师,还学了很多捉鬼降妖的本事,这可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没有的能力啊!”
“那是当然,他可是我们的儿子。”
母亲说:“大千,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钱够不够花?上学有没有认识很多朋友啊?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妈不想你成为什么有能力的,只要你健康快乐就好。”
我已经在他们怀里哽咽的连话都说不出,只能是一个劲地点头,但是自己感觉灵魂正在成倍成倍的增加着痛苦,而且愈演愈烈,越来越难以承受。
说实话,我非常不甘心从这仅有的舒适中离开,但是痛苦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再也不想也没办法,我已经忍不住在原地打滚,最后的意识就是朝着他们伸出手,看着他们越来越模糊,心中的痛苦更超过灵体万分。
“这小子如此的执着,这业火天刑怕是会要他魂飞魄散的。”
“是!”
我听到铜鼎外面白无常和黑无常的交谈声,自己又在那种痛苦中清醒过来。
“大千,今天我就要真正的嫁给你了!”
等我看清楚眼前的情况,便发现是一个汉式的婚礼,任灵萱穿着凤冠霞帔,端庄大气,美丽动人,而我也穿着新郎官的大褂长衫,胸前还有一朵大红花。
我牵着任灵萱的手,先是对外拜了天地,紧接着走向了高堂处,看着爷爷和奶奶端坐在上面,随着一声“二拜高堂”的声音,我们两个再度朝着他们老两口弯腰。
奶奶已经乐的笑开了花,而即便是面如冰山的爷爷,也罕见的露出一抹笑容,我也跟着在傻笑,但是痛苦依旧萦绕着我,感觉此时的痛苦已经快把我骨髓里边的油都榨的一滴不剩了,简直恨不得马上就死去,得以解脱。
然而,我还是不愿意放手,在和任灵萱夫妻对拜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直接摔倒在地,她连忙掀开红色盖头,把我抱在怀里。
“如果死亡和我让你选一个,你会怎么选?”
任灵萱面色俊丽地问我:“选我,你就会死,不选我,你会活,但会永远失去你。”
“我,我选你!”
我伸手摸着她的脸,无比坚定地说着,而痛苦愈发愈烈,感觉连灵魂都开始燃烧起来,那种撕扯令人发指,已然到了言语无法形容的地步,同样便是再度昏迷。
“这小子绝对是不想活了,不过我现在开始佩服他这股倔脾气了,没有几个能忍受得住业火天刑这么久的,大部分早就已经妥协了。”
“是!”
再度听着黑白无常的交谈,我又一次醒来,但和上一次完全不同不同。
这一次,我整个人躺在地上,已经到了彻底不能动的地步,那是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就感谢像是罢了灵魂里仅有的**都榨干了。
此时,眼前又出现了一道天蓝色的人影,随着这个人影逐渐凝视,我看到九条尾巴,一个曼妙的女人凑上前。
“张继雅,你回来了?”我已经完全不能动了,声音也低的估计只有自己能听到。
张继雅摸了摸我的头发,心疼地说:“够了,真的已经够了,放下执念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让我们从你的记忆中消失,那样你就解脱了。”
“不,我不要,我死就不会放弃。”我咬着牙说。
“你这是何苦呢?”
张继雅无奈地叹了口气,用她那温柔的九条尾巴见我包裹住,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睡吧,睡吧,睡着就不疼了。”
“不!”
我忽然将灵魂丹田中的纯阳之气,全部汇聚到了我的月之天眼上,一瞬间感觉又恢复了体力,整个人便是坐了起来,张继雅也随之消失,四周满眼都是莲花般的红色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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