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四年九月十五日,北洋水师护航大东沟。五艘运兵船连夜将十营铭军渡兵卸船,十七日返航之际,却遇上了等待已久的日本联合舰队主力。
海战爆发,经远战沉,超勇战沉,扬威战沉,来远战沉,致远战沉!致远管带邓世昌在弹尽粮绝,船起大火的情况下,毅然下令撞向吉野,后背吉野后主炮所击沉(大多的书都说是鱼雷击沉的,实际上是被大炮击沉的)。清军舰船前来搭救,以救生圈相救,邓世昌拒绝道:“我立志杀敌报国,今死于海,义也,何求生为!”所养爱犬太阳亦游到其身旁,口衔其臂以救,邓世昌毅然按犬首入水,自己亦同沉于波涛之中,与全舰官兵一同壮烈殉国。
定远镇远,其余北洋诸舰个个带伤,掉头返回最近的旅顺港。日本联合舰队得了便宜,自个儿也伤了不少舰船,也陆续南撤。经此一战,北洋水师损失惨重,再无出海再战之力,仅仅能护卫着门户渤海湾。中国万里海疆,沉底面向日本,几乎不设防。
消息传回,举国震动,北洋李鸿章当即晕厥。正沉浸在初掌大权的美梦中,一直认为战事在握的光绪,震得愕然半晌,自个儿躲在宫内,整整一天没露面。举国上下,如丧考妣!大清被列强教训了几十年,所有人都知道水师的重要性。筹建的水师,就是为了防御海口。如今水师尽没,还怎么巩固海口?他日日人海上再来,这渤海湾就得失守,而后日本人就可以有条不紊地大举登陆,直逼京畿。
还不止如此,如今朝鲜还分布着大清两万多精兵呢,海战一败,朝鲜清军形同孤军深入,形势危急万分!朝野上下,北洋李鸿章,发了疯一般往平壤去电,询问战况。大家伙都知道,朝鲜已经不可守了。如今海疆门户大开,迫切需要这两万精兵回国布防。电报一封接一封发了过去,却石沉大海杳无音信。直到十九日,李鸿章才从英国商船那儿得知,平壤失守,奉军左宝贵力战而死,叶志超等弃平壤而北逃。
此前,朝野中即使最为悲观的人,也没料到仅仅从一开始,洋务自强三十年的大清,便被小小日本打得如此凄惨。
天下震动!所有人都在琢磨着,这惶惶大清究竟是怎么了?为何连个小小的日本都打不过?我大清再怎么不行,也是洋务三十余年,练了二十多万兵,又买了这么些个大兵船,怎么就输在小小日本之手了?一时间京城内外,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议论纷纷。
“两万多人的劲旅,在朝鲜让人撵鸭子一样追着跑,铁甲大兵船也让人打沉了……这到底是哪儿出了毛病?”
“直隶防护京畿,如今五万兵去了将近三万,剩下两万拿什么抵挡小日本?还是赶紧把南洋的兵调集过来要紧。”
“北洋都不行了,南洋顶什么用?中法的时候,南洋兵就不顶事,最后还是调集的北洋兵。朝廷现在是病急乱投医,翁老中堂出的馊主意,要征调湘军出征。湘军没落了几十年了,拿出来还能打?北洋淮军完了,指望他们也白搭。”
“李中堂老了……还有谁能站出来力挽狂澜?”
“不是还有关东军么?关东军提督何绍明,头些年平金丹道,前些日子小日本在汉城作乱,何大人带着五百人轻轻松松就杀了小日本四百多人!听说关东军有两师新军,一水的洋枪洋炮,个顶个的好汉。就指望着何大人能力挽狂澜了!”
“何绍明?拉倒吧,淮军都败了,刚刚草创没几年的关东军能有多大作为?一帮新兵蛋子,没上过战场,恐怕连枪都没发过几次。战场上尸山火海的,大炮一响,就得掉头往回跑。……丢人啊,堂堂大清被小日本打成这样。若是对上西洋列强又当如何?此战一败,其余列强必定蜂拥而至,我大清就得生生让人瓜分了。再这样下去,咱们就得亡国灭种!”
“……全指望着何绍明的关东军了!”
“……诶,且看吧……”
外头纷纷攘攘,朝廷上更是乱做一团。
此前消停了好一段时间的徐用仪等人,再次跳将出来,历陈日本不可敌,当速速与之苟和。又弹劾李鸿章交涉不利、指挥不力,致使局势糜烂至此。
上到光绪,下到帝党各份子,这个时候都没心思搭理这讨厌的老头。开战,是光绪等人一力主持的。头前慈禧的话放在那儿呢,但凡有个闪失,光绪以降帝党上下就得吃不了兜着走。纷扰而至的战局不利消息,将帝党此前的乐观情绪打了个烟消云散。局势危急至斯,可大家伙都没个主意。光绪、翁同龢等人,完全没有打一场近代化战争的意识。更别提知道怎么打了。
这个时候,只能病急乱投医了。翁同龢当即提出,要湘军开赴京畿,拱卫京师。又提出,调遣何绍明的关东军入朝接应溃兵,层层阻击日军。直到此时,他才想起辽阳还有位何绍明何大帅,何大帅手底下还有两师的关东军新军。帝党如同抓了救命稻草一般,接连发电辽阳,催促何绍明进军朝鲜。所有人,都指望着何绍明能力挽狂澜!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备受打击的李鸿章,仅仅过了两天就缓过来了。老李没有就此垮掉,反而一反当初的怯战,大呼主战!他接连上表自陈请罪,并且告诉朝廷,现在国内必须筹防。直隶、京畿附近原来有可用兵力五万余。抽调朝鲜去了一半,现如今只有不到三万人。必须马上调集南方各省练军北上,另外招募新的营头。各处港口码头,即刻修筑炮台,驻军防御。值此国家危难之际,北洋愿意为此掏出家底,其他各省也必须以此为第一要务。
朝鲜局势已经彻底糜烂,不可保。唯今之计,只有调关东军进驻义州,阻敌于奉天之东,而保沈阳龙兴之地。至于溃败的淮军,李鸿章上表请朝廷给其戴罪立功的机会。聂世成可以掌管剩余的营头,叶志超左宝贵二将,还是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毕竟淮军还是他们一手带起来的,指挥起来也便宜。朝廷给他们自新的机会,他们他日必定效死赎罪。
李鸿章心里头清楚,如今这战事已经不是大清能说了算的了。打不打,怎么打,打成什么样,都得看日本人的意思。当务之急,就是要御敌于国门之外,再也不能让人家打到京城了。
李鸿章连夜秘电慈禧,痛陈厉害。慈禧当即全部允诺。此时正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帝党,只得全盘接受。论国战,满朝上下没人能强的过李鸿章。光绪当即就是一堆洋洋洒洒的电文发了出去。
“……聂世成赏头品顶戴,加少保,统带在朝淮军余部。著其整饬各部,退守义州,做再战准备。”
“……叶志超卫汝贵夺职。著其军前效力自赎。日后若有再犯,数罪并罚,必当重处!”
“……关东军何绍明,即刻启程开赴朝鲜,其一接应各军,其二固守义州。赏头品顶戴,三眼花翎,统带所部关东军,务必阻日人于鸭绿江以东。断然不可放其进入大清龙兴之地。……”
“左宝贵、邓世昌、林增泰等人都是重恤,设祭招魂,以慰英灵!”
“……各省练军,即刻听调直隶山东,各省协饷,即刻报解朝廷!准全国招募练军……”
电文雪片一般分发各地,老大的帝国在震惊中慌乱着……
辽东,九连城。
何绍明呆立在山岗上,面朝着南方,表情说不清是屈辱还是悲愤,眼睛噙着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在他身后,他的班底,几十名关东军军官耸立着,面朝着南方垂头默哀着。在这一群全是西式墨绿色军服的军官中,滞留九连城月余的袁世凯,那身朝服显得那么突兀。
秋天里风大,夜色将暮,嗖嗖的小风吹得袁世凯只激灵。他左顾右盼,却见一众关东军军官依然如同标杆一般耸立在那儿,仿佛就是几十个雕塑。
袁世凯北洋出身,无论是左宝贵,还是邓世昌,都与他有些交集。此刻,他除了为老友的战陨而悲伤,更多的是为北洋即将垮掉,大清即将战败而感到悲哀。洋务强国几十年,临了却落了个这般下场,这大清,还能维持么?又瞧了瞧一众关东军军官冷峻坚毅的脸,心中暗道,也许,此战最终,就得指望着这些人了。
只是,倘若关东军力挽狂澜,那将来还是大清的天下么?
袁世凯滞留月余,一直要走,可被何绍明生生地挽留住。到现在,他也没闹明白何绍明留住自个儿到底图的是什么。
这时候,何绍明的亲兵头子凯泰瞧瞧走上前去,低声道:“大帅,秋天风寒,您站这儿凭吊了个多时辰,左大人、邓大人泉下有知,都会感念大人情意……还请大帅移步,保重身子。弟兄们还指望着您带着大家伙给几位大人报仇呢。”
何绍明点点头,抽出腰间的手枪,‘砰砰砰’连续对天放了八枪,一直到弹夹内再无子弹,这才作罢。转过身子,何绍明红肿着眼睛,咬牙切齿道:“陆军溃败,小日本又将我们的兵船击沉了,局势愈发糜烂。现如今小日本可以毫无顾忌地水陆并进,而朝廷现在又让咱们开赴朝鲜,大家伙说,我们关东军该怎么办?”
“血战到底!血战到底!”
一众军官齐声发喊,震得人丛中的袁世凯一个趔趄。
“好!”何绍明手指向西方:“计划赶不上变化,此前种种计议,需做重新部署,参谋部尽快拿出一个妥善的方法来!此去朝鲜,面对的是几万日军,或许还有更多的援军。他们以为咱们关东军跟淮军一个德行,想将咱们击败、消灭,而后堂而皇之地侵入我们国家,掠夺我们的财富,欺凌我们的亲人,侮辱我们的姊妹!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用实际行动来告诉小日本,我们关东军就是小日本的梦魇!我们要让朝鲜,变成小日本的修罗场!我们要用手中的武器,胸中的热血,守护住这个国家,将气运挽过来!”
何绍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在吼,所有人都听得神色激动,胸中热血沸腾!
“惶惶国朝,恰逢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诸军皆败,人心惶惶。正是我辈效死卫国之时!我们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值此国家危难之际,海东之地,还有咱们关东军拼死杀敌,力挽国难于狂澜!”
“拼死杀敌,力挽狂澜!”“拼死杀敌,力挽狂澜!”
关东军一众军官憋红了脸,扯着嗓子喊着。五万虎贲,憋在小小的辽阳若干年,等的,就是这个时候!随着魏国涛一声解散,大小军官返身而去,各自准备拔营开赴朝鲜。独独留下了袁世凯在那儿茫然着。
何绍明静静地站在那里,眼望着南方,似乎还在凭吊着逝去的英魂。又似在告慰着英灵,发誓为其复仇。情绪激**,胸口急剧欺负,还没有平复下来。
袁世凯悄悄走了过去,迟疑了一下,小声道:“何帅,关东军刻下就要开赴朝鲜了,不知您什么时候放在下回北洋啊?”
何绍明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直接回答:“慰亭,你可知,洋务强国三十年,屯兵数万,购舰无数,为何还是丢了这三千里大好河山?”
“这……”一句发问将袁世凯问住了。连番战败,到底是谁的错?说叶志超畏敌,不战自退?说李鸿章识人不明?不全面,日军的战力摆在那儿呢,即便强横如聂世成、左宝贵之流,不也在日本人面前吃了大亏?说慈禧挪用了北洋款项,导致水师多年未曾购置新舰新炮,这才导致了大东沟之败?可现在是光绪掌权,局势,反倒更加混乱不堪。这大清,上上下下到处都是窟窿,随手一指就是问题。可要说出个根源来,谁也不知道症结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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