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现出原形

眼见着这个妖僧抹去了脸上的血渍，皮肉骨骼丝毫未曾损毁，虎子才想起来，那一日在太阳寺，无妄和尚被李林塘打断了腿，也是自个儿接好了，又长了回去。

这是哪一门的妖法？莫非这妖僧就像是虎鹿羊三仙一样，斩下首级还能长上，挖心剖腹也能活命吗？

虎子犹记得自己师叔李林塘说过，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金刚不坏之身。无论是神打还是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全都有罩门。若说是浑身上下每一寸地方，刀劈不动，枪扎不穿，那是坐地的神仙，非得是已经得道，位列仙班不可。

至于受了伤还能长回去，原模原样未曾损毁，虎子那是闻所未闻。但是虎子相信，只要这妖僧还没有超凡入圣、脱胎换骨，哪怕使用的神通再邪门，也必然有破除之法。要不然，他这岂不是练成了不坏之身？

“休要口出狂言！”虎子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端平了刀，“在这里我杀不死你？你也是好大的口气。”

无妄和尚没说话，冷笑一声，飞身而起，三丈远近一跃便至，手里锡杖抡圆了照着虎子的脑袋打了下来。虎子扬起刀，跟那和尚手里的锡杖，硬碰硬磕了一下，火花四溅！一个木头杆的锡杖，竟然是铜浇铁铸一样的结实。

这大和尚力气不下于李林塘，又是自上而下带着威势，虎子自然输了半筹。他受力腰身一矮，险些没有站稳。但只要双脚还挨着地，他又算是赢了半分。此一时无妄和尚还未落地，半空之中没有借力之处，他又不会腾云驾雾，自然成了靶子。

虎子怎能是放过这个机会？一扭手腕横斩而出，刀锋划过了无妄和尚的肚皮，剌了一个二掌长的口子。

无妄和尚左脚落地，另一脚盘在左膝上，双手合十，锡杖架在两手虎口之间，稳稳当当，都没晃上一下，仿佛那一刀砍在了别人的皮肉上。

从刀口里看，血污一片，肠子从里面淌出来，坠在他身前老长，碎裂的石符从里面掉出来，砸在地上清脆有声。点点阴火烧得他皮肉“呲呲”得响。无妄和尚张开眼睛，竟是像饿狼一样泛着绿光！

“弥陀佛！”无妄和尚冷笑一声，“无知小儿！佛法一道，博大精深，岂是你能窥伺？其中奥妙无穷，变化无穷，我这法身名为‘无量篆大自在体’，圆融自如，随心所欲。你损坏我肉身又能如何？还是会完好如初的。”

随着他讲话，那伤口上的鬼火渐渐熄灭，这大和尚伸手一捞，像无知无觉一样，毫不在乎地把自己肠子塞了回去，再拿手在刀口上一抹，那刀痕便是消失不见。若不是原本在哪里的石符空出来了一块儿，露出了原本的皮肉，虎子甚至觉得，这一刀，根本都没斩上去。

“你便是死心吧，”无妄和尚轻叹了一口气，“乖乖束手就擒，也好少受些痛苦。你而今是现了原形，不觉得煎熬难忍吗？皈依我佛，自然解脱。”

虎子眉毛一挑：“‘现原形’？贼和尚，你认得小爷爷？”

“不肯悔改吗？”无妄和尚眼神凌厉了些，“既然如此，便是说不得还要动手了！”

禅杖挥舞起来虎虎生风，每一下都仿佛带着千斤的力气。这和尚能跟李林塘斗一个平手，论招式精妙，与人搏杀的经验，自然是把虎子死死压在了下风。

好在是虎子让李林塘狠狠操练了许久，虽然身手不敌，却也是进退有据，没有乱了方寸。哪怕是拳脚兵刃上的功夫敌不过，也能守住身形，一时间不露致命的空门。

一边打，虎子一边思索。这和尚绝不可能像他说的一样，有不死之身。虽然难缠，但他肚皮上被开口子的时候，讲话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先前都是喊打喊杀，那时却说出了“皈依我佛”，也就是说想跟虎子打个商量。也就是说，他那个时候害怕了，没有了完胜虎子的信心。他觉得再打下去有可能会受伤，甚至认为自己很可能不敌虎子，殒命当场。

不过两人都到了打生打死的境地，怎能是一两句话就把仇怨消解了的呢？无妄和尚自己也是认得清楚这道理，劝了一句没得到结果，便是挥舞着兵刃打杀了过来。

不能和他缠斗！虎子心里头想得明白，这无妄和尚拳脚兵刃的功夫着实犀利，一招一式势大力沉，与李林塘是一样的路数。但锡杖属于奇门兵器，虎子此前没有与之对敌的经验，一时能严防死守，等这贼僧探明了自己的路数，拿出了真本事来，必然是要受重创。

而今自己没有肉身，是魂魄之体，又变化成了这般模样，阴气充盈，不与之斗法，反而较量外家功夫，那可就是有些傻了。

又是两把兵刃相交，虎子被逼得退了一步。无妄和尚欺身而上，一腿伸到虎子两脚之间，锡杖反握在身后，一掌平推而出，掌心里一个“卍”字佛光流转，印在了虎子的胸前。

虎子觉得自己像是一口钟，被撞锤狠狠撞了一下。他倒翻而出，体内的阴气被打散了好大一块！要知道，他现在可是魂灵之体，等阴气散得干净，灵气再飘飞出去，那可真就是要魂飞魄散，什么都留不下了。

这大和尚没说虚话，他当真是要命！

但这一掌也拉开了和尚和虎子的距离。虎子扬起手，苗刀消失不见，他双手掐了个法诀，眼见是要念诵法咒。无妄和尚怎能他这个机会？再次提身而上。

虎子脚下变幻，抽身飞离，口上的的咒语不停。原本是化作了魂魄之体，行动上应当不拘泥于原本肉身的模样，可是虎子到底是还没有习惯，所以下意识还是用上了自己轻身的功法。

两人一个追一个逃，虎子一边逃手印一边变幻，竟然是在这追逐之中诵完了咒语：

“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杀鬼咒》！

虎子念诵完了法咒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而且明明自己是鬼，那无妄和尚虽说诡异，但还是有一具凡人的肉身，好歹算是个人。自己一个鬼，居然要用杀鬼咒来杀人吗？

耳听着法咒成型，无妄和尚不敢再靠前，抽身要走。

虎子冷笑一声，喝道：“大和尚，刚才追的不是挺痛快吗？便是留下来吧！”

“轰隆隆”……这响动宛若地覆天翻！

五彩华光自天空射下，六甲神、六丁神、黄神、越章，诸位大神虚影尽数幻化在半空。金锣大鼓，仙乐飘飘，祥云笼罩，彩雾飞腾。麒麟鸾凤，金龙玉兽行走云端。一柄宛若白玉打磨而成的法剑，高悬在了无妄和尚头顶。

无妄和尚有心想躲，而脚却像是钉在了地上，挪不动，走不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柄法剑，一寸一寸落下来！

虎子此时也不见得好受多少，法力流水一样倾泻而出，随时都可能不稳，维持不住这么大的阵势。他未曾想无妄和尚当真这么的难以束缚。这挣扎的力道，哪里像是凡人？寻常的恶鬼都没有这般，果然是鬼王！

“九天神雷，听我敕令。诛孽除魔，不得延误！疾！”

虎子一声大喝，那法剑上纠缠了许多雷光，劈啪作响，声势浩大！也不再是一寸寸挪下，而是流星一般，坠时有破风之声！

“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法剑落下之时，半空中仙乐与大鼓金锣，竟然是变成了尖利的笑声！那一个个神像，忽而变化成了一个个青面獠牙的恶鬼，神鸟仙兽游走的彩霞云雾变得赤红一片，成了百鬼夜行的长街！

这番变化虎子自己都始料未及！那柄法剑也已经不是原本的模样，通体化成了青铜的颜色，九天神雷幻化成了纠缠在剑身上的枯骨幽魂！

虎子只觉得身周的阴气在不停地涌进自己的身体里，灌满了三魂七魄，游走到四肢百骸，竟然是一寸寸侵入到灵台之中！

“灵台拂去是和非，丹用养就元阳气”。“头为高台，肠为广野”。灵台便是本心。无论修行什么功法，只要能保证灵台清明，便是会本心不失，不落歪魔邪道，不会走火入魔。

可此一时，虎子想断了这阴气进入，却发现身不由己！这些阴气汹涌而来，不像是自己运行功法时那样，圆融的吸收到自己魂魄之中，反而更像是要侵占自己的三魂七魄，将自己化作傀儡！

鬼域也是有神志的吗？虎子猛然想到。没有！但是鬼王有！

无妄和尚眼睁睁看着那柄法剑砸落，穿透了自己的脏腑，破开了自己的肉身！

法剑落地，散于无形，只留下无妄和尚瘫倒在地，像一块破布口袋，被随意地遗弃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