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质问恩师

按理来说，鬼域不仅仅是鬼王栖身之所，而是与其共生同死。还有一个说法讲，鬼王就是鬼域本身，那鬼域中千百鬼众，都是寄生在鬼域里。它们一边寻求鬼域的庇护，一边供养鬼王维持鬼域的运转，互利互惠。

虎子在书里读到过鬼域破碎的记载。千百恶鬼出笼，当真是搅得民不聊生。但他从未听说过，鬼域破碎，大敞四开以后，鬼王还能留存下来的。

虽然是觉得一头雾水，虎子却奇怪师父怎么忽然拐到别的事情上去了，于是追问道：“那这件事，和找到我的魂魄有什么关系？”

彭先生苦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言语。但是李林塘语不惊人死不休：“那你以为呢？你就是那个鬼王！”

虎子觉着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什么叫做“你就是那个鬼王”？这话里的意味光是想一想都让虎子觉得心惊胆战。他下意识摸了自己的脸一把——蹭到了一手汗，这让他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借尸还魂。

“这算是怎么个说法啊？”虎子声音都有些颤，“师叔，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我怎么就成了鬼王呢？”

“他说的是真的。”彭先生低着头揉着眉心，“当时，那两个小仙儿回去把事情通传给了十七奶奶。鬼域破碎兹事体大，十七奶奶把这个消息给我送来了。其实没把这事儿跟我说，我也能觉出来。西南方向鬼气冲天，遮蔽天穹，岂能是看不到。不单单是我察觉到了，好些修士也都察觉到了。离得太远，我肉体凡胎，不如仙家灵便，是随着十七奶奶的神通一同去的……”

鬼域破碎，这四个字听着都很吓人但是。其实一个“兹事体大”就能形容的？一个弄不好，许就是生灵涂炭为祸一方！

十七奶奶也不傻，这鬼域破碎鬼王却还存活的事情，闻所未闻，其中凶险难测，还是要与人一同才好。张大仙、赵月月的关系跟她近一些，但手艺本事着实是潮了一点，昌图府里还有一个付道人本事不低，但十七奶奶与之并无交集，贸然上门去，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思来想去，还是彭先生最为合适，所以相邀与之同往。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彭先生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十七奶奶还没说上几句，彭先生便是欣然应允其邀请，简单收拾了几张符篆，换上了黑蟒长衫，随着十七奶奶而去。

一步迈出，华光流转，百里之途盏茶即至。说是缩地成寸，都觉得倒不如这法术神奇，大概只有传说中佛家的神足通能与之相比。可彭先生没有心思感叹这一门神通的神奇了，因为眼前的景象已经是叫他瞠目结舌！

一个十丈高的恶鬼，向着天空嘶鸣，那恶鬼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其他鬼怪不计其数，都在啃噬他的皮肉！那一幅景象，说是鬼王现世，猛鬼出笼，丝毫不奇怪。

但是，这绝不是鬼王！

这恶鬼眼眶之中阴火沸腾，眉心生有独角，头顶法王冠，四臂八目，恶行恶相——正是虎子驭煞术化形的模样！

“不好！”彭先生惊慌之中大叫一声，“必须拦下他！”

十七奶奶一偏头：“彭先生可认得这种鬼怪？”

彭先生口中泛苦，只得实话实说：“此事说来话长，其中细节不赘述也罢。但是一会儿希望十七奶奶您能手下留情，不要斩杀了它。他十有八九……是我那徒弟的魂魄所化。如今我徒儿肉身血脉尚未断，若是能寻回他的魂魄，有可能，还能救回来。所以请您尽量擒于他。”

十七奶奶听了一楞神儿，而后笑道：“彭先生高徒果然好本事。以前我便是觉得他不是寻常之人，而今再一见，果然是非同凡响。”

“十七奶奶，您玩笑了。”彭先生一拱手面色微苦，“若是当真，难以生擒，或是拦不下来，您……我也希望你能留他一条性命，由我来亲手解决。”

彭先生这么一点，虎子脑袋“嗡”一下就炸了。好些零碎的东西全都能拼凑起来了。想起了那水墨一般的世界，想起了他拔草跌入鬼域，想起了他与无妄和尚生死相斗，想起了他杀灭无妄和尚之后暴食无度，咬穿了鬼域的屏障，来到现世！

“然后呢？”虎子的声音有些颤抖，“再然后，发生什么了？我是真想不起来了。”

“再然后的事情也很普通，”彭先生这时的语气反而平静了下来，“你当时没有了神智，只知道进食，十分容易便被十七奶奶引进了圈套，我用了一道符阵把你束缚了起来，再由十七奶奶出手打散了你魂魄之中大半的阴气，让你变回了寻常鬼怪的模样。我便是收了你的魂魄，带了回来。仔细说来，那时你力气可是不小，可是终究造成的麻烦，还没有你身上挂着的那些鬼怪严重。若不是后来附近的一些阴阳先生和出马堂弟马赶了过来，出手相助，那些恶鬼离散出去也是一件乱事。”

彭先生语气轻松，什么东西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可是其中凶险，虎子却是能听得出来。那时候自己化身成的恶鬼是个什么样子，现在想一想，虎子还觉得不寒而栗。

彭先生和十七奶奶那都是什么人物？一个是手段通神的阴阳先生，其深浅，身为他徒弟的虎子自己都觉得摸不着底。另一个更不用说了，长出了七条尾巴的狐妖，至少在虎子见识里，这是独一份儿。这么两个人物联手，生擒自己，居然还要使什么计策！仔细想来，虎子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只觉得自己嘴唇发干，思绪纷乱，长叹了一口气，他终于，是把那个问题就问了出来。

“师父，我为什么会在杀了安德烈之后，魂魄离体？”虎子舔了舔嘴唇说，“或者我换个问法，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所有人都看着虎子。彭先生望着虎子的眼睛：“你是我徒弟，鬼家门第十六代传人，术门大弟子彭虎子。”

“你别跟我说这些！”虎子扯着嗓子吼了出来，把坐在他旁边的赵月月吓了一跳。虎子捶着自己的胸膛：“每次我问到你就会说这些话，分明是在敷衍我，搪塞我。你一直瞒着我一些什么东西！我生身何处父母是谁？我是怎样一个身子？当初义和团杀人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我是不是不是人？”

这些问话一声高过一声。李林塘冷着脸骂道：“你干什么？这是你师父！你怎么跟他说话呢？”

虎子都根本没搭理李林塘，他死死盯住了彭先生的双眼，彭先生也这样看着他，两人对峙了许久。

彭先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当真想知道吗？”

虎子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脖子上的青筋，说：“想。”

彭先生面无表情：“我说出来，可能以后咱们连师徒都没得做，情分可能到这儿就断了。”

虎子微微闭上眼，把身子靠下去，沉思了片刻：“师父，到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师父。我求您把我应当知道的告诉我。”

“好！”彭先生一拄膝盖站了起来，“我全都告诉你。我自己造的孽，不应当由你来背着。”紧接着，他又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就留我和虎子就行。”

“不是，”李林塘皱着眉一笑，“他的事我也都知道，何苦往外撵我们呢？师兄你……”

“我说了，出去。”彭先生先是瞪了李林塘一眼，紧接着就用目光扫过赵月月和赵善坤。

“哎呀……”李林塘一拍手，冲着赵月月和赵善坤打招呼，“来来来！跟着我出来，不打搅人家爷俩啊！不打扰他们……”

随着李林塘重重摔上了门，这屋里头寂静了下来。只能听得见师徒二人呼吸的声音。

“从哪说起呢？”彭先生笑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这得问您。”言语间，虎子已经不是那么客气了。他现在很恼，很乱。

“我先跟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吧。”彭先生的目光越过了虎子看向窗外，“你可曾记得我教过你，驭煞术的化身千人千面，任何人修炼驭煞术幻化出的化身，都是不一样的？”

虽然彭先生又把话扯远了，但是虎子却没有着急，总有他绕回来的时候。于是他也是顺着彭先生的话讲：“这我自然是记得的，我幻化出的是个恶鬼相，师父您幻化出的是伪烛龙，您说您的师父我师爷幻化出的是一只灵猫。”

“没错。”彭先生点点头，“可是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凡俗长相千人千面，心相就更是复杂，”虎子重复着彭先生曾经教过他的东西，“驭煞术幻化出的法身和化身，是施术者心相的体现。无分善恶正邪，心中有何物，幻化出的就是何物。”

彭先生又把目光转回到了虎子的脸上：“是啊，心向不同，幻化出来的法身也就不一样。只不过，我师父的灵猫，我的伪烛龙，都是心中所想所思所悟幻化出来的的法身，而你的……是你原本的面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