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黛一直沿着狭长的通道奔跑着,那条通道出乎意料的狭长,千黛跑了很久也看不到终点。
墙壁上的昏暗灯火撕裂着黑暗,不断把诡异的气息向更深处延伸着。千黛渐渐感到四周的一切变得模糊,古老的壁画像尼罗河空灵而遥远的水流一般,缓缓涌动,轻柔地淹没了脚踝。冥冥之中,远处仿佛飘来上古时梦呓似的祷歌,飘零在画中人千年未泯的伤容中。
渐渐的,千黛感到自己的脚变得麻木,脚下的水流依然涌动不息,仿佛静静奔向落日的古老长河,流过屹立着金字塔逆影的黄昏沙漠,沉默地奔向死亡。
那就是浩瀚的时间之河,广大而无尽地在脚下延伸。
千黛停下脚步,然后黑夜降临了。
夜空的银河神话一样灿烂,尼罗河的夜,远去了舞姬的鼓瑟,远去了奴隶的呻吟,远去了军马的铮鸣,万籁俱寂,只有星光如练,洒在静静的平原尽头,依旧是不知何处起源的尼罗河,奔向沉睡的远方。
这一切不知过了多久,几千年或者几万年,一个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掠过千黛的身旁,然后消失在月色的逆光中。
天狼星的光芒渐渐暗淡,渐渐消逝,就在它消逝在星海中的一瞬间,光芒不知从何处重现,仿佛泼洒的金墨,渐渐染满了星空、沙漠、金字塔、尼罗河,染满了世界的一切。
千黛不由得闭上被刺痛的双眼。
然而,金色的世界并未消失,反而将另一个世界映入千黛的瞳仁之中。那是一个没有方向,没有边际的金色世界,无数古老的壁画和象形文字像浮萍般静静飘悬。
在千黛的正前方,一个巨大如同山峦的天平巍然屹立着,左盘空空如也,右盘放着一根鹭鸶的羽毛。天平左右分立着两位古埃及的神明,左边是死神阿努比斯,右边是裁决女神玛特。他们同样像山峦般巨大,千黛站在他们的脚下仿佛一粒尘埃。
然而此刻,她并没有感到恐惧,那股神圣的光芒包容着她的灵魂,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详,仿佛死者即将被招入永恒的安眠。
恍惚之中,一团金光缓缓从她的左胸中浮出来,那团光芒中包裹着她的心脏,但她竟然丝毫没有感到疼痛。那团光芒缓缓飞升,最终落入天平的左盘。
死神正在称量她的心脏,千黛知道,如果她心中的贪欲过重,就将在这次审判中死去。
千黛凝望着天平中的光芒,蒙眬之中,她仿佛看到那团光芒中浮现出一个影子,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年,面容被镀成耀眼的金色,向千黛温柔地微笑。
“华仁?”
千黛惊愕地轻声呼唤,伸出手去触摸少年的脸庞,然而正在这时,无尽的金色中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缝,那条裂缝渐渐延伸、分叉,最后扩大成一面覆盖住整个世界的巨网,然后铺天盖地的破碎,连同千黛的身躯一起,化为了满天飘零的芦苇花瓣。
不知过了多久,千黛慢慢睁开双眼,发现刚才的一切都已消失不见,而自己已经置身于通道的尽头。前方没有出口,只有一面墙壁,上面刻着一幅精美的壁画,那是图坦卡蒙的侧身画,他坐在王座上,右手高高托着一个石榴。
千黛走上前一步,刻着石榴的那块墙壁忽然应声而落。千黛拿起石板端详着,心想这就是开启前进道路的钥匙了。可刚才发生的一切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一切都只是幻觉?连出现在光芒中的弟弟华仁也是?
千黛微微垂下眼帘。沉默须臾,她忽然想起与利奥约定的时间,连忙看了看手表,惊讶地发现竟然只过了三分钟。
带着满心的疑惑,千黛转身沿着长廊向回跑去,或许伴随着疑惑的,还有唯独自己明了的淡淡感伤。
此时利奥的耳机里,Eminem的饶舌正进入**。
利奥听着复仇的节奏,一边怪叫一边与他的诸位劲敌拼杀着。已经有十多个怪物倒在脚下,剩下的几个吼叫着向他靠近,他利落地开了几枪,正中它们的头部,怪物们低吼几声,也趴倒在地。
“这已经是第十次了。”利奥摊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我看这个派对也该结束了。”他刚说完,木乃伊们又纷纷低吼着爬了起来,利奥撇撇嘴哼了声气,又举起双枪。
“伯多禄——”千黛的呼唤声从背后响起,利奥回头一看,只见她正气喘吁吁地向他跑来。
“哈,刚刚放到4分25秒,你可真准时。”利奥说着点下耳机的循环键,“不过很抱歉,我还没料理好我的客人们。”
“料理谁?”千黛疑惑道,“这儿只有咱们两个人。”
利奥一愣,环顾四周,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那群木乃伊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根绷带都没剩下。
“那群妖怪呢?”千黛也问。
利奥皱皱眉,用枪摆弄了头发几下,忽然朝一口棺材开了一枪,棺盖应声落地,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看来我刚才一直在梦游。”利奥看着满墙的枪眼,把枪插回后背,转向千黛,“你找到钥匙了?”
“嗯。”千黛晃了晃石板。
“好吧,那我们赶快出去吧。”利奥用力推开墙上的转门,“这可真是个糟糕的派对,没吃没喝,唯一的美女也不在身边。希望那个法国小哥不像我这么逊。”
他们刚刚走出密室,不远处的一大片墙壁忽然轰隆一声转了出来,然后就看见强尼背着安德瑞,大叫着扑出密室,利奥以飞快地一把扯住他,没让他踩上前方的秃鹫地板。
“什么事这么急?”利奥笑着问,“赶着去和美女约会么?”
“真希望是这样!”强尼惊魂未定,扬起手中的石板,“我受够这个该死的地方了!”
“无花果?!”千黛从强尼手中接过那块石板,“你做到了!拉斯朗特!”
“看来是的。”强尼放下安德瑞,转向利奥,“对了,这家伙到底是谁?莫非在公路上和我们玩追车的就是他?”
利奥做了个默认的表情。
“从那之后你也一直在跟踪我们?你是怎么跟踪的?竟然没人觉察到?”
利奥耸耸肩:“就像狗仔队追拍明星那样。”
“我想我们问不出什么,而且也没时间问了。”千黛走到黄金壁画下,“在诅咒消失之前,我们必须找到诅咒的根源,现在必须抓紧时间前进。”她说着看了利奥一眼,“况且多个帮手也不错。”
强尼瞪着利奥:“我看他不像帮手,倒像强盗。”
利奥呵呵一笑:“我们都是强盗,拉斯朗特先生。”
千黛举起两块石板,把它们放进壁画的凹槽中,可是依然什么都没发生。
“嘿,好戏在哪儿?”利奥仰望道。千黛想了想,露出顿悟的表情,但随之也垂下眼帘:“我想我知道了。”
她回头看了看刚才被安德瑞爆头的那个小伙子的尸体,似乎想过去,但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有动,最后从腰后取出一把小匕首,朝自己的食指尖深深一割,在强尼的惊叫中,鲜血汩汩地从切口里冒出来。
“献给冥神的贡品是要用鲜血浸泡的。”
千黛咬牙忍住痛,伸出颤抖的手指,将鲜血往壁画的贡品上涂抹。利奥见状,回头看了看那具血泊里的尸体,又看了看千黛因疼痛变得苍白的脸,眼神若有所思。
当千黛将鲜血涂满四个贡品的时候,墙壁深处传来岩石摩擦声。
在众人的惊望中,奥西里斯的眼睛中忽然亮起一点儿火花,然后骤然燃烧起来,火焰形成一个圆圈,渐渐向外扩大,被烧毁的墙壁后,一条金光耀眼的墓道出现在众人面前,墓道的尽头是一道黄金铸造的门,门上布满精雕细琢的神话壁画,门旁左右分立着胡夫和杰德夫拉两位法老的黄金坐像,它们遥望着前方的访客,目光安详而深邃。
千黛注视这番情景片刻,迈过不再燃烧的墙壁,沿着墓道向那道黄金门走去,强尼也连忙跟了上去。
利奥则先看了看墙壁,发现原来是一层薄薄的硝石,显然,墙里藏有某种引火装置,嵌进凹槽的那块石板触发了它,从而造成了这种看似不可思议的燃烧现象。
古埃及人比温蒂还聪明。利奥用手指捏碎一块硝石,笑着想。
千黛在尽头的门前停下脚步,静静望着门上精雕细琢的浮雕。
“‘双翼’的栖息之地。”此刻她的心出乎意料的平静,“我们正站在四千年来的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做梦都想不到的地方。”
“‘双翼’,就是诅咒的能量源?”利奥哼了一声,“看来我的饭碗保住了。”
千黛观察金门片刻,看到上面的浮雕明显分为上下两部分。
上一部分描述的是法老和王后巡游尼罗河的情景,他们驾着马车疾驰在莎草旺盛的河畔,身后跟着大批骑着战马、手持长矛的战士。
下一部分描述的是一幅阴间的场景——法老渡过冥河,接受复活审判,走向通往太阳的永生之路。
这上下两部分被几条波浪状的水纹雕刻分隔开,这些水纹象征冥河艾格洛,分隔凡间和阴间的界限。
然而奇怪的是,水纹的正中心刻着一只甲虫的浮雕,边缘有缝隙,似乎是个可以按下去的机关。
千黛纵观壁画,发现这样的甲虫浮雕不止一个,它们遍布在壁画的各个角落——王后的衣裙上、战士的骏马上、茂长的莎草丛中千黛数了数,一共十二个。
“门还是打不开。”强尼用力推了推门,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看来还是有什么机关。”他很快也发现了门上的甲虫浮雕,于是伸出手去:“这些是什么?”
千黛一愣,还没来得及阻止,强尼就已经把王后衣裙上的那个甲虫按了下去,三人头顶顿时轰隆一声巨响,一道厚重的石门从身后落下,把回去的路挡住一半。
“上帝,看你干了些什么?”千黛扶着额头说。
“是啊,”强尼呆呆地说,“我干了什么?”
“真有趣。”利奥抱着胳膊打量那些甲虫浮雕,“你肯定是按错了机关。看来某一只虫子就是开门的按钮,不过按错了就得受罚。”
“是的,古埃及人还算慷慨,给我们两次机会。”千黛望着身后关了一半的石门,“不过要是再按错一次,咱们可就回不去了。”
“但是剩下的选择还有十一个。”利奥抱着胳膊挑挑眉毛。
“没关系,拉斯朗特做蠢事之前,我就已经知道该按哪只了。”千黛说着,往唯一一只冥河里的甲虫一按,“古埃及人眼中,甲虫是一种能够在人间和阴间自由来往的动物。而且你们不觉得这些虫子很眼熟么?”
千黛话音刚落,身后的石门又降下一半,后路彻底被堵住了。
“见见鬼!看你干了些什么好事?!”强尼几乎要发疯了。
然而千黛丝毫没有吃惊,指了指那只甲虫,强尼仔细一看,只见那只甲虫机关竟然陷了进去,变成了一个甲虫形的凹槽。
“现在就要用到,”千黛从包里取出黄绿玉髓,“最初和最后的钥匙了。”千黛攥紧黄绿玉髓,朝凹槽里嵌进去然后一按。金门微微震颤了几下,然后轰然地由下至上开启。
“天啊!你真是个高手!”强尼说,“你是怎么知道?”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望着门内的景象,先是愣住,然后眼睛越瞪越大,嘴张得像是被撑进了一根铁棍。世界仿佛瞬间就静止了,除了眼前的东西,他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除了利奥吹的那声惊奇的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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