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国毕,四海一。公元221年,秦王嬴政统一了天下。
两年后,嬴政率文武众臣到泰山封禅。立碑歌功,自诩功盖三皇五帝,不可一世。
下泰山后,嬴政又摆驾向南,沿着渤海边到了琅琊山。
嬴政登上越王勾践建造的琅琊台。举目四望,西方峰峦叠嶂,苍翠欲滴;东边海面,浪头如雪,汹涌澎湃;身后万千臣子俯首而待,远远望去,一片锦绣衣袍、盔甲旌旗,迎风而动,就像另一片波浪涛涛的海。
嬴政迎风而立,既有君临宇内的意气风发,又有飘飘欲仙的脱俗之感。他突然转向齐鲁、李斯等人说:“朕幼居邯郸,尝闻东海有仙岛,尔等可知?”
李斯首先回答说:“仙神之事,盖讹传,不可尽信。”
嬴政的兴头受到了打击,不免有些扫兴。但李斯说得没错,他自己也有过三皇五帝假借鬼神的威名来欺骗百姓的言论,不好意思反驳李斯,于是便看了看齐鲁,希望从他嘴里听到一点儿让人来劲儿的话。
齐鲁是个聪明人,他马上会意了嬴政的意图,善解人意地说:“传言不可尽信,亦不可不信。臣有一客,名曰徐巿,此人曾居东海,上可欲与对?”
嬴政的脸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徐巿于第二日被传唤到琅琊行宫,在此之前他只是齐鲁府中一名看相卜卦的术士,不过,在此之后他的命运,以及许多人的命运将从此不同,历史也将被改写。当然,现在还没有人知道这些。
徐巿行礼坐定以后,嬴政将这个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术人打量了一番。徐巿面色和润,双目炯炯,留着五绺长须,飘然胸前,他的相貌虽然普通,身上所穿也不过布衣而已,但他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副仙风道骨的气派,不容小觑。
果然是从东海而来的高士!嬴政不觉对他产生了赏识之情。他微笑着说:“朕闻先生从东海而来,然否?”
“然。”徐巿答道。
嬴政大感兴趣地说:“先生博闻,可知东海有一仙岛?”
徐巿恭谨地答道:“东海仙岛乃师鬼谷子隐居之所。岛上有山,四季同时,花木长荣,奇珍异兽,无所不在。”①
嬴政的好奇心被徐巿的这几句话吊了起来,他挺直了身子,侧耳聆听。
只听徐巿道:“山脚为夏,炎洞遍布,洞中赤火如龙,高冲云宵,烟雾蔽空,蔚为壮观。火灼而炼金,其色为紫,通体透亮,手握则炽热如火,故得名‘紫炎石’。以其浇铸兵刃,万年不腐。”
嬴政的眼睛里放出了兴奋的光芒,“先生可否传朕锻造之法?”
“诺!”徐巿应允。
嬴政微笑点头,继续听徐巿讲东海仙岛的故事。
徐巿接着说道:“下腰如春,幽谷清泉,绿荫如盖,百花争放,虫豸满地。谷中有泉一眼,泉中有蓝鳞虾,长螯短尾,晶莹剔透,夜游于水,荧光熠熠。以其为食,味美绝伦,病痛全消。”
“果有此宝?”嬴政激动地从王位上站了起来,他自幼患豺声(支气管炎),一直医治无效,如果能得到“蓝鳞虾”来做药,或许能彻底治愈他的顽疾也说不定?
徐巿起身一拜,表示他说的都是真的。
嬴政脸上的笑容好像要飞起来了。他重新坐回了王位,说:“先生且言。”
徐巿也回到了坐位。他稍微整了整袖子,接着说:“上腰如秋,针木森森,花黄如金,异兽遍布,候鸟齐聚。林中有黑白巨雕,双宿双栖,比翼齐飞。一雕亡去,二雕殉情,情比金坚,生死同穴。”
听到这里,嬴政的心忍不住一纠。他微微蹙眉,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倾城的娇影。少年之时,他于长城边第一次见到她,饥渴之际,她用一个吻换了他终生的思念;为王之后,他四处追逐,寻觅她的芳踪,她却已被无情的战火吞灭。
所以他化身成了一统天下的君王。他恨战,恨世,恨失!他要天下以他为王,他要自己心爱的东西再也无法从他的指缝中溜走。
于是,他一统天下,王威浩**。成王后,他流连花丛,荒**无度。可是谁又知道他的多情只不过是想在其它女人身上寻到她的芳影;他自称为孤,一生无后,内心之中却何其羡慕徐巿口中的那双雕儿,生死与共对他来说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阿房,阿房,或许他该为她建一座美丽的宫殿,就如她一般?他住在里面,就像留在她的心里?阿房,阿房,或许他该在自己的陵寝旁为她准备一尊金玉棺椁,将星空山川囊括其中,让千军万马为他们守墓?
想到佳人,嬴政怅然叹息,面露感伤之色。
徐巿察觉到嬴政脸色忽变,却不知他心中辗转,以为是自己描述的双雕殉情的事情,引不起他的兴趣,于是他赶紧接道:“山顶如冬,白雪皑皑,冰川如晶,霞光缭绕,宛如仙境。极顶之处有‘千年冰参’,百年开花,千年长成。‘千年冰参’,无色无形,能跑能跳,食之,或死而复生。”
听到这里,嬴政再也坐不住了,他疾步从王位上走到徐巿跟前,擒住了他的肩膀,“若言可真?若言可真?”
“句句属实。”徐巿凝视着嬴政说。
嬴政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激动过。他兴奋地抓着徐巿的肩膀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匆匆跑来汇报军情的赵佗看见这一幕,惊诧得差点儿摔倒。从荆轲刺秦之后,他从未看见始皇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和哪位臣子说过话。
赵佗呆站了数十秒,才想起自己的事情。他“砰”地一下跪倒在地,大声道:“臣赵佗有要事禀报陛下。”
嬴政的兴头被赵佗打断,他满脸怒容地转过头瞪着赵佗,表情像要杀人一样。
赵佗以为是自己打了败仗,惹怒了始皇。他深知始皇嗜杀,对败将不留情面。想到自己小命难保,他“砰”地一下跪倒在地,道:“臣奉命征岭南。战胜,越人莫肯为虏,皆入丛薄中以邪事禽兽,弗能再战。雎被杀,臣亦不能胜,愿领死。”
听见赵佗的禀报,嬴政豁地放开了徐巿,回到了王位上,他收敛了自己的失态,又恢复了一代霸君该有的气势。他一语不发地坐在王位,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赵佗趁隙瞟了徐巿一眼,但见他长髯如丝,仙气逼人,不免有些敬畏。
徐巿注意到赵佗的眼神,捋了捋长须,对他点头一笑。
正在两人用眼神交流之际,嬴政发话了,言辞中可以听得出来他有些薄怒。“越人野蛮,以邪奉禽兽,朕不怪将军之不胜。”说着,嬴政转向了徐巿,“朕闻先生精通日星象纬,占卜八卦,预算世故,十卦九准;又通六韬三略,布阵行军,鬼神莫测,是否?”
“陛下过誉。盖虚名耳!”徐巿自谦道。
嬴政摇头笑道:“先生太谦!今越族以邪犯事,屠朕将,杀朕兵,可恶之极!先生可愿往岭南,为孤破邪降越?”
徐巿当然明白嬴政的用意。他是想用岭南之役,试一试自己的本领。他若去了,胜自然会加官进爵,受到重用,可是不胜,小命也不保。然而他若不去,便是无能。那么对于无用之人,嬴政向来只有一个做法,杀!
与其马上被杀,不如搏它一搏。况且徐巿对赵佗口中的越人的巫术颇感兴趣,他倒要看看越人是如何“以邪事禽兽”的。
想通了这一点徐巿立刻起身,拱手道:“臣愿往。”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