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落魄书生
这场仗打得很是突然。就在北京城乱作一团的时候,就在义和团闹得轰轰烈烈的时候,就在大家觉得真的能出口气的时候——老毛子斥兵十万,分三路轰轰烈烈地杀过了黑龙江!
自古以来,打仗就是个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的事情,出兵到别的国家总得有个借口。沙俄的借口很简单:义和团!东清铁路!
义和团这半年来也是好豪气。遇见教堂拆教堂、碰到铁路拆铁路,但凡是有一样洋人的东西叫义和团的看见了,那就得是弄毁了!私藏洋人的物件?那在义和团面前是不要命的行径。若是被拳民们逮到了,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洋人是毛子,信了洋教的大清国人是二毛子,往下推还有三毛子、四毛子,甚至都有八毛子、九毛子了?听那提羊骨唱曲儿要饭的唱过,那义和团逮到了一个书生身上藏着洋纸一张,便是被扒了衣服吊在了树上,活生生一刀一刀把肉片了个干净!
义和团对待藏了洋货的国人尚且如此,那对待洋人是要使出怎么个手段,也是可想而知。
德国人死了两个教士,都要把山东从大清国的地图上抠下去。老毛子在东北死了这么多人,又被掀干净了铁路、捣毁了许多火车站,它本就不必德国低的脾气,怎能是不报复回来?有了这么个由头,发兵绝对算得上是名正言顺,更何况太后老佛爷还借着当今的名义发了一个什么文书,向着寰宇各国宣战了呢?
老毛子就是说要保护东清铁路,要伸张沙俄国的权益。让老毛子的兵进了国门那还得了?督理黑龙江将军寿山大人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没请示上边,自己就代表了一众将士,对着沙俄十万雄兵放下了狠话:“东清铁路应当由我大清代为保护,若你硬要派兵前来,我唯有与你一战。”
沙俄之前除了义和团,没见过哪个大清国人敢这么硬气的,也是吓了一跳。但是一国发兵,哪能是被一个人放出的狠话吓退?老毛子盯上关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往复而来许久的时日,沙皇肚子里那点弯弯绕,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俄军自然是要攻打过来!
瑷珲城开了炮不久,海兰泡和江东六十四屯便是惨遭屠戮。理由呢?杀人还需要理由?沙俄就说是这些大清国民私通清军,家中藏有火药,一并杀了,你能奈我何?
沙俄势大,腰杆子就硬挺。杀完了人没过两天,江面上的炮火就轰开了瑷珲城的城墙,那沙俄的军队,就此**,不足一月,一路杀到了齐齐哈尔。
“小老虎,你说老毛子不能真的一直打到这儿来吧。”听虎子给她读了官府的告示,她也是忧心忡忡,见了那些流民的惨淡模样,她自己也是惶恐,生怕变作了一般样子。”
赵小狗这边秃噜了几口面条,还没咽干净就说话了:“不能够!月月姐你是不知道,有寿山大人呢!”
虎子也是吃得饱了,放下了筷子问:“那寿山将军我在告示里也看见了,他是个什么人物?”
“虎子哥你不知道?”一听虎子也有不知道的事情,赵小狗立马是来了兴致,“最近书馆里讲的就是寿山将军的故事!这寿山将军是正白旗的满人,当年甲午之战的时候,做了步兵统领,打了好几场胜仗。四棵树、凤凰城,都杀过鬼子!大人有一次在指挥战斗的时候,左边的屁股蛋子吃了枪子儿,可是他却像没事人一样,继续随队冲杀,策马三十里地,回到军营的时候,左边的裤管都被血水给泡透了!后来是因为战功彪炳,才被提升为黑龙江将军。”
“‘彪炳’这个词儿,你是从说书的那里听来的吧。”虎子看着狗子显摆,忍不住出言讥讽。却又一转话锋:“照这个说法,那寿山将军当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比得上岳武穆一样啊。”
“那是!寿山将军是什么人?”狗子得意了起来,就像是在夸耀他自己,“区区老毛子,何足畏惧?寿山将军一定会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也未必呀,”虎子有些时日没去听书,岔开了寿山将军这段故事,也没真把他当成岳武穆一样的人物,“若说是当真威风,那甲午之战,怎么还是输了呢?”
虎子的话呛得狗子一愣,一时间张不开了嘴,涨得红了脸也只能是龇着牙回了一句:“虎子哥你啥都不懂!这……这饭前我不结了!”
原本这一餐,是小狗听说虎子和月月没正经吃上中午饭,便是同他们来了小哥仨平日厮混的小馆,说是要请客,虎子还绕路去看了官府的告示,才有了这么一出。
虎子本就不是缺钱的,狗子用饭钱要挟,是确实没了办法的模样,逗得虎子和月月哈哈大笑。
正是谈笑间,小馆门外进来一个书生。在虎子他们旁边一桌落座了,招呼过了小二:“侬这里最便宜的是什么?”这书生说话带着浓重的江南口音,虽然是官话,可还是惨杂着一些别地的方言。
小二听这话知道他是个真破落了的主,没怎么上心伺候:“最便宜的……米糠吧,一个大子儿我给你一笸箩。”这个时辰不是什么吃饭的点儿,店里的客人除了书生便是这几个后生,听着小二调笑这书生,也是笑做了一团。
虎子三人望过去。见这书生衣衫破旧,却很是干净,灰色的长衫上有些缝补的痕迹。脚边放着一个书箱,看着比那书生的身板儿还要宽厚许多,若是都装了书,应该也是不轻的分量。倒是这书生相貌很是俊朗,虽然是眉头紧锁,却也得见这人是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甲字脸,无髯须,大概也就是二十出头。虽然是坐着,腰杆却也是挺得笔直,身长约么得有五尺左右。看面相身形,着实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这书生打扮的男子被小二调笑、又被孩子们笑话,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小二哥不要说笑我,有什么暖胃的吃食,是现在后厨能做的?”
见这人恼了,小二也是见好就收:“素汤面片,便宜实惠,俩子儿一碗。”
书生点点头,在掌心里排出了几枚大钱儿来,犹豫了片刻,说:“小二哥,您行个方便,小生给你一个铜钱,你帮我煮一碗面片,放一半的面,汤多些就好。”
“嘿!还有您这么吃饭的么?”小二笑出了声来,“您这个我讲不好,我们家没这么卖过东西。再不您到大街上寻别家看看去,咱们昌图府有个松鹤楼,您问问那的厨子能不能这么做。”
“哎!呆子!”狗子唤了那书生一句。那书生扭过头来,面带愠色:“你唤我何事?”
狗子一边叼了根牙签剔牙一边说:“你出了门往北走,上大路,有一家叫同街杂货的店面,那儿舍粥呢,你要是实在吃不起饭就去喝一碗粥,填了肚子再说别的。”
见狗子是给自己指了条路,书生语气缓和下来:“那粥棚我在来的路上见到了,可我不会去吃的。小童你穿着富贵,应该是读书的,你可曾听过《礼记檀弓》里面的故事吗?黔敖为食于路,有志者不食而死,讲得是贫者不受嗟来之食的道理。那商铺门前虽然是舍粥,但是仆役呼喝,有乱者非打即骂,我是不会去吃的。”
狗子翻了个白眼,跟月月、虎子说话也没刻意压了嗓子:“这酸腐气,比我学堂的教书先生还要多哩!”
虎子听了也是觉得有趣。这段时间他腰包阔绰了许多,也不拿几个大子儿为重了。他起身走到书生面前一抱拳:“这位大哥也是好有志气,你这顿饭我请了,权当是认识一下。”
书生连忙起身回礼:“小兄弟舍饭之恩,小生定当铭记在心。来日登科,必然不忘小兄弟恩义。”
“小二,煮一碗猪头肉面,再温一点酒给他!”说着虎子就丢出几枚铜板。小二抬手接过,一枚不落:“得嘞!您等好儿吧。”又转身向着后堂吆喝:“猪头肉面一碗,酒一壶~”
“这……这怎好让小兄弟破费啊!”书生面色慌张,“我吃那素面片就好!素面片就好!”
“钱都给了,我也是要不回来了。”虎子在书生对面落了座,“我叫彭虎,从哪来?怎么称呼?”
书生也是坐下,又拱了拱手:“小生郎云书,松江府人士,是个秀才。”
“秀才?”虎子一愣。戏文里都说秀才穷酸如何如何,其实秀才在他户籍所在的地方是有很多特权的,可以免除家中除自己以外两个人的徭役。考中了秀才就算是“士”了,虽然权柄可以说是体现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但是还是极少有人背井离乡——因为在别的地方,就不能继续去县学读书、考试了。
“哎~”秀才长叹了一口气,“若不是家中遭难,小生也不愿意背井离乡,到关外寻亲。而今盘缠用尽,却寻不到我家叔叔,难得安身呐。”
“哦……”虎子点点头。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若不是有什么变故,几人心甘情愿背井离乡呢?
“这些伤心事且不提,我向小兄弟问个路。”那书生又是一拱手。
这书生礼节多得让虎子厌烦了,便说:“不必拘礼,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书生略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手:“小兄弟,可知道‘太阳山上太阳寺’在什么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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