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媪鬼食髓
枕骨,医家称为山骨,又名玉枕骨、后枕骨,“脑后骨之下陇起者是也”。人骨之中,头颅上的骨头应为最结实的。枕骨虽然不及额骨坚硬,却也是护卫头脑的关键,它结实的程度也是不容小觑。
被打中后脑而死的人不知凡几,可彭先生从未在任何一本书上见过,有什么东西能将枕骨打出这样的伤——铜钱大小的正圆形创口,连骨头带皮肉不知所踪。伸手向内探去,内创面光滑如镜,如同拿细砂纸精致地打磨过一般,根本不像是外力凿击能留下的痕迹。
虎子也是拉长了脸,将灯火举得近了细细察看。这伤口实在是太过规矩,便是给了笔,要人在纸上画出来,也未必能画得这么圆。
“两位彭先生,”王仵作的声音压得很低,“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他们是夜半三更偷入义庄,自然是不能轻易声张。虽说已经买通了看守义庄的鳏夫,但弄出什么响动来也是不好。毕竟私自查验涉案的尸首,算得上一桩罪。王仵作有心为自己友人之子翻案,可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怀疑,不好牵扯上彭先生和虎子,和他一同承担罪过。
“不好说……”彭先生皱着眉,又将死者的头发盖了下去,“我从未见过,这般杀人的手法,无论是妖邪,还是奇门兵刃。你说得对,这样的伤口,绝不是一个农户能打出来的。你那朋友的儿子,确实是被人冤枉。”
“这些我都知道,”王仵作叹了口气,“我干这行干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伤。只是……二位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干的吗?”
“想不出来。只是猜那场面一定很壮观,脑浆子该是流了一地。”虎子舔舔嘴唇。他这般思想这,忽而觉得好可惜,应当是十分美味才对。
这念头一闪而过,把虎子吓出了一身冷汗。不对!怕是自己鬼性未泯!他还记得化身饿鬼之时,自己凶戾残忍的模样。默念了几句经文,运转了一下功法,才是把心里那些可怖的想法压了下来。
“这也是一处邪门的地方。”王仵作接过了话,“找常理来说,确实应该流了一地的脑子……可现在不单是没有找到凶器,甚至,连这死人的脑子都没找到。当时发现这具尸体的时候,死者仰卧在炕上,头垂在炕沿外。血流了一地,可是脑袋里头却是空的。脑浆子一点儿不剩,全都不翼而飞。”
彭先生眼睛一瞪:“你说什么?为何不早讲出来?这种事情,衙门就当一般案子给办了吗?”
王仵作面带喜色:“彭先生,可是想到一些什么?”
“也许……”虎子声音有些迟疑,“这妖邪,是要食人脑髓!”
“未必是妖邪,”彭先生摇摇头,“也有可能是修炼了什么邪门功法的生人。”
一听这话,王仵作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见过许多尸首,却是没见过食人脑髓的事情。他一直觉得这种事离昌图府应该挺远,是小说话本戏台上的故事。若当真是妖孽作祟还倒好说,毕竟他身前站着两个真有本事的阴阳先生,定然是能想出法子来的。
可若说是生人作孽,那就非同寻常了。这种手段叫做“采生折割”,历朝历代明令禁止这般邪法。《大清律》里面写的明白:“凡采生折割人者,凌迟处死,财产断付死者之家。妻、子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并流二千里安置。为从者斩。”
采生折割做两个讲。一个是折割,将原本健全的孩子打折了胳膊腿儿,或是用什么邪法造就成了畸形,要么抬出来卖艺表演,要么放在街上乞讨博人同情。另一曰采生,这就多是学习了阴阳课命的邪门外道,所做下的孽。其间手法众多,食人便是其一。而受害者又多为妇女儿童,只因易于掳掠蒙骗。这般行径,可以说是恶贯满盈。
“那这人用的是什么兵刃,什么工具?”王仵作验尸多年,不大认同彭先生的说法,“这伤口圆滑,实非人力所能及。哪怕是枪打的——且不说有没有这么大的弹丸——周遭的骨头应该也是裂开的,万万是做不到这种程度。”
“你说的也有道理。”彭先生思量了片刻,又将手探进了死者的创口内,“这般程度,确实应当是一些邪法造就。可究竟是什么呢?我察觉不到一丝阴气。虎子,你可是能看见什么?”
虎子摇摇头:“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照这么说来,食人脑的妖魔鬼怪还不少。清风有、夜叉有、魍魉有,甚至一些修炼了邪法的妖怪,也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只是要什么样的手段……才能,打出这样的创口?”
彭先生苦笑一声:“咱们虽然日夜里常与这些东西打交道,可到底不如他们自己知道的清楚。你我在这里猜测有什么用?不如叫个人来仔细询问一番才是。”
虎子一拍脑门儿:“对,我怎么没想到?赵月月堂上的仙家现在都赋闲了,咱们近水楼台先得月,找他们来认一认,看看是哪路妖魔鬼怪,胆敢犯下这样的忌讳!”
说到就做,虎子传了一张黄纸,上写好了请文,一扬手燃了,传唤了三遍。一阵阴风刮过,胡鬼仙胡传文现了身行。一现身,胡传文对父子二人浅浅道了个万福:“小仙胡传文,见过彭先生,见过姑爷。”
她说“见过彭先生”的时候,语气还很恭顺,说到“见过姑爷”,就带着几分调笑的语气了。
王仵作按说是第二次见到胡传文,上一回是在那猎户家中,为其遗孀招魂告冤的时候。只是那时候的胡传文,还与田猎户一般模样一般声色,而今看来已经是个媚像十足的艳丽女鬼了。王仵作不由得心下暗惊,道这一门的门人手段能否通神未可知,与鬼怪亲近,却已经是确实的事了。
现在是在办正事,虎子没有心情与胡传文开玩笑,讲话开门见山:“胡大仙,请你过来,没别的事,实在是遇到了一些难处。我和我爹,都认不出来这死尸上的创口是何方妖孽所为,想着,还是叫您来看看合适。”
胡传文微微正色,彭先生和虎子的手段她自然是知道的。且不说道行高低,彭先生见多识广博闻强记,这些日子相处以来,她可是切实领略过。连彭先生都识不得是何方妖孽所为,不由得她不上心。
“让我来看。”胡传文走上了前,虎子也撩开了那死者的头发。端详了片刻,胡传文也摇了摇头:“这上面没有妖气,没有阴气,像是凡人所为。这伤口……我不认得。”
虎子和彭先生对视了一眼,皆是有些心惊。连一个仙家都能说出这种话来,莫非当真是什么邪道人士,采生折割不成!
“不过……”胡传文话锋一转,“我修行的日子短,见识也少。我认不出来,我堂上其他仙家有可能认得出来。”
“哦?”彭先生点了点头,“那就劳烦仙家相请了。”
胡传文也没说话,只是身形飘忽了一些。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一条巨蟒游进了义庄,吓得王仵作连忙躲在了彭先生二人身后。那巨蟒游到尸体近前,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六尺多高的老人。
这老人一拱手:“听闻彭先生和小姑爷遇到了难处,某特来相助。”
胡传文引荐了一下:“这是我堂上一位老仙,名曰常足年,他的见识颇广,说不定识得。”
父子二人回过了礼,而后彭先生伸手一指:“劳烦常大仙了,你且上前观详。”
这位常大仙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一双蛇瞳,寒光瑟瑟,盯着那处窗口沉吟了许久,才是缓缓开口:“彭先生,小姑爷……这伤口,我也有些拿不准。但是十有八九,我已经猜到是什么东西所为了。”
“是何方妖孽?”虎子连忙问。
常足年苦笑了一声:“讲出来,某家怕你们不信。我猜……是媪鬼!”
“媪鬼?”彭先生和虎子,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搜神记》之中有记载,媪鬼是一种长得既像羊又像猪,专门躲在地底下偷袭往来过客,吸食人脑髓的妖怪。故事里头说,当年有人从地底下挖出了这种既像羊又像猪的妖精,捆绑起来要去献给秦穆公。半路上遇到两个孩童。其中一个小孩说:“这东西名字叫媪,你要是想杀死它,就用树枝插它的头。”媪鬼听到之后愤恨不已,赶忙说:“那两个小孩叫做陈宝,得雄可称霸天下,得雌可称霸诸侯。”这个人就去抓那两个小孩,两个小孩变成野雉飞走了。
父子二人之所以感到十分的惊异,是因为这东西以前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从未有人亲眼见过,有一些民间的记载,也全都似是而非。所以,他们根本没往这些东西上面联想,以为不过是一些无稽之谈。
怎么忽然之间,就冒出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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