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十一)

黄时雨说,虽然关于谁可能是“告密者”众说纷纭,但团伙内部还是有更多人把目光对准了沈西来。

据说在多年前的一笔生意当中,他当时的妻子袁梅也被怀疑走漏风声而遭到驱逐。

此后袁梅遭到驱逐,没有资格再参与他们的生意。沈西来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后来袁梅离开沈家,数年后,沈西来又带来了另一个帮手——他的女儿沈思月。

那时候沈思月还是大学生,出现在密会现场时,很多人都感到难以置信。

但经过几次合作他们才渐渐发现,这个沈思月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温柔单纯,而是心思细密,把一切跟沈家有关的部署安排得井井有条。

更重要的是,所有在场的人,包括白衣在内,都能从她身上看出一种不加掩饰的蓬勃的野心。

她开始在一些生意上展现出争强好胜的姿态,不仅要多分一杯羹,逐渐边缘化林家的地位,还渐渐直接越过沈西来跟团伙中的一些人接近。

白衣从旁观察,不免感叹,这小姑娘大概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不知道她展现得越是强势,恐怕越会引火烧身。

果然,当时被警方查处的那批货,被发现确实是沈氏集团经手。他们逼问沈西来,那个外强中干的男人,在恐吓之中竟然吓得不停推卸责任,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女儿的安排。

尽管所有人都明白,如此重要的一笔交易,怎可能只是一个小姑娘的责任?但替罪羔羊已经诞生,不法之徒们倒是乐于凭此杀鸡儆猴。

那天白衣匆匆赶回喜福会,脸色十分难看,慌乱之中跟黄时雨撞了个满怀。黄时雨便问他出了什么事?白衣紧张地说,“他们恐怕要杀人了。”

黄时雨问,“杀谁?”

白衣说,“杀沈家的那个年轻姑娘。”

黄时雨说,“那还不报警?”

白衣眼神躲闪,嘴上又说,“那个姑娘也不简单,不知道会不会有办法脱身?”

黄时雨急着说,“这是人命关天的时候,你难道不想点办法吗?”

“我会的,我会想办法帮她……”说到这里白衣已经浑身发抖,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

“你有什么办法比报警还有用?”白衣连忙说,“不能报警!报警我们就全完了,那些人不会放过我们,还是按我的办法!我的办法,‘天至’的办法!”

说到这里,黄时雨闭上眼睛,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从那天开始,我就陷入了恐惧当中。虽然我与这件事无关,可是却因为听到了你父亲说过的那些话,好像我自己也成为了同谋。

“每一天,我都忐忑不安地盯着彭城的本地新闻,看是不是有年轻女孩的尸体被发现。幸好那阵子并没有。但我们都明白,事情绝不会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与此同时,关于‘天至’的说法在彭城越炒越厉。

“那时候百姓信奉、盛极一时的说法,是彭城将会遭遇一场大劫,特别针对那些生意越是红火、兴旺的人,说是因为他们吸收了彭城风水中最好的那部分,而现在气数已尽,必须付出足够多的代价,才能免受劫难。”

说到这里,黄时雨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仿佛刚刚一段讲述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又仿佛身陷往昔的回忆中难以自拔。

白朗就在此时开了口,“这就是我父亲编造出的谎言?就是他的这些谎言,让一些无辜的人,成为了那些代价?所以他才是罪魁祸首。”

黄时雨摇头,“不要怪你父亲,他做这些并不是要害人,而是在一步步实现他的计划。”

当时白衣很清楚,凭借风水先生的身份,很难制止杀戮的发生。但是他极力想办法拖延那些人杀死沈思月的计划。

他说,沈思月是沈氏集团的千金,显然又是未来的继承人,如果她突遭横死,警方不会置之不理,一定会追查下去,所以必须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最好的方案就是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紧接着白衣设计了一条路线,他告诉黄时雨,他会帮助那个可怜却聪明的姑娘,按照这条路线逃生。

“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就好像越是明显的东西,就越不会被人怀疑。所以你父亲把这个路线里涉及到的地点,编成了一段风水密语。”

黄时雨缓缓睁开眼睛,注视着眼前雪白的墙壁,“那段密语的内容几经修改,现在,已经变成了你们知道的内容。很可惜,结果你们已经看到了,他最后失败了。

“女孩的逃生最终没能实现,反而是曾经那首想要用来救命的歌谣,如今已经成为了你们收集尸骨的地图。可悲啊!”

那苍老的声音在静寂的病房里回响着,显得分外悲凉。白朗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内心却感觉好似天旋地转。

事到如今,黄时雨已无必要再说谎话,这些一定是事实,或者说,是事实的一部分。只是自己一时间难以接受,追查了许久的真相,刚刚掀开一角,就露出了如此狰狞的面目。

此时他不由想起胡安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你总以为你会为了真相而付出一切,但事实上,你真的有勇气面对那个真相吗?

“胡门在整场事件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白朗犹豫着问。

黄时雨想了想,回答,“胡门的当家大师父,跟你父亲关系最密,也因为他风头最盛,人都叫他‘胡仙人’,其实他本名叫做胡笳,是个生性爽朗、又喜欢玩乐的人,凡事最怕麻烦。

“在‘天至’传说这件事上,他跟你父亲意见相左,不仅自己不愿意参与,也不让自己的女儿和门徒去参与。不过在其他事情上,包括对付那些财团等等,他多少还是愿意协助你父亲的。

“胡门出事后,你父亲常对我说,胡笳是被他害的!无端被拖进这场纷争里,被财团利用,到后来更是引来了杀身之祸……最近我听舒儿说,胡门的后人,现在也回到了彭城?”

白朗感觉如鲠在喉,“是胡笳的女儿,过去叫胡桑的。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黄时雨点头,“当年胡门出事,很多人都说她死了,但我想应该没有。依你父亲的心性,一定会想办法保全。毕竟,‘死亡’在特殊情况下,也可以成为一个人的最佳保护色。

“所以后来喜福会溃散,我接手处理了后续的一些事,只要有旁人问起,我都说胡门和白门已经无人了,其实也是希望,你们这些活下来的人能够远离这些纷争。”

白朗不免苦笑一声,喃喃,“可惜,我们都让你失望了。”

黄时雨慨然长叹,“我家珍儿,不也是一样吗?也许是我们想错了,总觉得可以一辈子保护你们,其实你们需要的是自己面对全部真相。”

沈天青坐在诊疗室里,时隔数月,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重返此地。眼前端坐着面目含笑的催眠治疗师林素子。

“沈公子,你愿意主动来找我寻求帮助,看来你已经想通了。”林素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愉快,“听说你之前在警方安排的心理咨询机构进行治疗,如果可以,我倒是很想了解一下你的进展情况。”

“我想起了跟姐姐在一起的一些事,”沈天青缓慢地说。

“我还回想起,她曾经告诉过我,我们的妈妈之所以会离开家,是因为她曾经被人看成是‘告密者’,还受到了死亡威胁。

“上次观看你催眠别人,你似乎可以让人的意识重新回到某个特定时间点的情境中去?虽然很多人都持怀疑态度,但我现在希望你,也能这样催眠我。”

林素子点点头,“当然,这是我的职业所在。但沈公子你明白吧?并不是所有的情境都能很容易地回去,这取决于你对当时那一幕是否记忆深刻……”

“有那么两个关键的时刻,我一定不会忘的。”沈天青说,语气很坚决,“我姐姐被杀之前那一晚和我姐姐被杀当晚。明明那是最重要的东西,但我却想不起来!

“每次回忆,都觉得眼前的场景好像隔了一层纱布,又好像被人故意剪碎了!可我怎么会忘?那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忘呢?所以那些记忆,一定深埋于我的脑海吧!你可以用深度催眠,把它们从我的脑子里挖出来!对吗?”

林素子注视着他的眼睛,“我可以答应你,我们一起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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