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慈宁宫。
正午时分,阴云密布。呼啸的北风,吹着年久的窗棱子哗啦啦直响。昏暗的屋子里,却是一片死寂。日本政府通过美国公使田贝转发过来的照会,在每个手中传来传去。
慈禧这位执掌国朝权柄几十年的老太太,虽然对天下大势不甚了了,可这政治嗅觉却异常灵敏。前文已经说到了,慈禧的后党与北洋李鸿章,就是个相辅相成,相互利用的关系。北洋李鸿章靠着慈禧位高权重,慈禧靠着李鸿章维护自己的统治。朝廷上,有慈禧维持着,朝廷外,北洋作为一等一的强藩,震慑着天下督抚。
而如今,眼瞅着作为后党支撑的北洋已经彻底地垮下去,这就代表着对天下督抚失去了震慑。如果再不及时收手战事,整个大清朝就有分崩离析的可能。此前,就连国外的报纸也一致认为,战争必须应该结束了,否则,整个远东势必陷入分裂与军阀割据的局面,这对任何一个列强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他们必须尽力维持着这个统一的清国,从而维护自身的利益。
天下大势大多如此,看似只是慈禧简简单单做出了议和的决定,跟列强没什么关系,可内里,却有着千丝万缕复杂的关系。
客观的说,慈禧这个人物虽然在历史上风评不怎么样,可也算一代枭雄。如果换到唐朝,或者其他时代,整个中国没有列强环绕,没准儿她就是另一个武则天。再如果,她有有一些先进的知识,多了解下西洋社会人文,没准儿这个大清朝还就没现在这么窝囊。
要知道,甲午打到现在,无论是清国,还是日本,都已经无力为继了。日本,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儿战争资源,再打下去,只能是破产,而后不败而败!
只可惜,历史这东西不能假设。慈禧并不知道此刻日本是怎么个光景,她只看到了政治走向,越来越对她不利,所以,她求和了。
底下人来回传着的照会,就是她最迫切想得到的结果,也是整个后党想得到的结果。可当这一结果真真正正摆在大伙儿面前的时候,看罢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而后面色惨白。
大殿之下,整整齐齐跪着一溜儿军机大臣,自世铎以降,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没一个敢抬头。整个慈宁宫内,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清军退出朝鲜,退出辽南,出让威海,水师投降,押解战犯何绍明前往日本接受审判……这白纸黑字,仿佛就如一把刀子一把,狠狠剜在了众人的胸口。这是要将大清最后的一点儿抵抗之力彻底剥夺干净啊!这还只是停战要求,停战之后,再无还手之力。那以后的谈判,还不是任人宰割?
后党中人,就算再怎么愚蠢,也能看出来这份照会的意义。这个时候谁露头,保不齐就背上一千年的骂名。也幸好,他们这些酒囊饭袋还真没人明白什么是外交,帝党如今被大清扫,几个骨干份子都被圈了起来,满大清划拉一圈儿,真正明白的而且还有身份够资格的,也就李鸿章一个人。仗是老李打的,如今求和了,自然也得是老李去谈判。他们这些人,只要老老实实跟在老佛爷后面,安享荣华富贵就成了。拼命轮不到他们,丢脸,更轮不到他们。
下头众人一个个垂着脑袋在庆幸,谁也瞧不见坐在榻上的老佛爷此时的脸色。也没人敢看,生怕惹火上身。
光绪皇帝也在慈宁宫内,垂首坐在慈禧的下首一个小锦凳上面。三日前京城生变,二十营北洋练军入京,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封锁了九门。整个京城,许进不许出。而后一连三天,锁拿帝党。在这三天里头,光绪就被囚禁在了瀛台。直到今天,老佛爷特许了,他这才走了出来。
牢狱一般的三天,让光绪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许多,整个人没精打采,将头埋在胸口,打进了大殿就一言不发。这会儿,他除了哀莫大于心死,更多的,是对身后那位老佛爷深深的恐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殿里头的死寂,终于在一声轻咳之后打破:“条件都瞧了……小日本是挺苛刻的,可咱们也没法子,打败了就得认输。皇上,你瞧着呢?”
下首坐着的光绪一下子跳了起来,在慈禧面前站得笔直:“亲爸爸说什么就是什么,儿臣没意见……”
慈禧一声冷哼:“说到底还不是你们没本事?当初可是皇上亲口跟哀家拍着胸脯子下的保,说准能打赢?结果怎么样?赢过一仗么?指望着你们,是什么事儿也弄不好了。我看啊,差不多和了吧。再不和,北面那位曹操可就真要篡了咱们大清朝了。”
开战以来,慈禧借重的北洋,连战连败,损兵折将。不单如此,各地练军也是一枪不放,闻风而逃。唯独除了何绍明这个另类。不声不响练就了一支强兵,一路从辽南打到朝鲜,如今又从朝鲜打回来,没仗必胜,而且仗仗都是大胜!无形之中,天下人望就会聚到了何绍明身上,人们对着朝廷的其他军队再没了半点指望,张口‘关东军’闭口‘何大帅’。
一个手握重权的臣子,还会聚了天下人望,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更何况,何绍明已经隐隐有了听调不听宣的架势,未经请示,私下里就砍了朝廷大员,这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大清国的统治。慈禧看到了这一点,而那群帝党书生,还依旧认为何绍明是帝党份子,定然感念天恩,为光绪效死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帝党未尝没有明白人看到了这一点,只是大家伙儿都沉浸在美梦里头,没人愿意醒。
慈禧话音刚落,下面已经扑倒了一片:“老佛爷圣明!”
慈禧轻蔑地瞟了光绪一眼,而后淡淡地道:“皇上,这事儿是你挑的头,战是你开的,现在要和,也该你昭告天下,就这么个条件,讲和吧!告诉天下,你们要打仗,就打出这么个下场!”
一番话,如同一记重重的巴掌打在光绪脸上一般,让他整个人都摇晃了起来。帝王的整个脸面,被这一句话彻底粉碎。他呆呆地看了慈禧一眼,看到的确是老太太刚愎憎恶的眼神,光绪都不知道怎么行礼答应的,就这么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出了慈宁宫。
下头跪着的众人,看着光绪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知心里怎么个滋味。慈禧却是面色如故继续道:“世铎,李鸿章可回了电报?他是怎么个章程?”
世铎忙不迭地磕头道:“回老佛爷,李中堂推说年老多病,议和事关重大,他这身子骨怕是难以支撑……”
慈禧面色一紧,随即叹息一声:“老李风风雨雨这么些年,也着实不容易……你传个话过去,哀家知道他是怕担骂名,告诉他,万事有哀家给他做主,有哀家在一天,就不会亏了他李鸿章……叫他尽快进京吧。”
“喳……”
顿了顿,慈禧又询问道:“辽南那头可回话了?伊克唐啊是怎么个态度?”
“伊克唐啊也回话了……万事听从朝廷的吩咐,另外,宋庆的二十营兵马也在昨儿开始拔营,开赴山海关。”
慈禧脸上总算有了点儿好颜色,连连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等伊克唐啊他们进了山海关,立刻明令公文给何绍明,去职!记得用皇上的名义,不行就让皇上亲笔拟稿!就是一句话,死活不能放何绍明入关!”慈禧心里头已经把何绍明列为了头等大患,几万雄兵在手,万一借着皇上的名头,来个清君侧,就凭这些连小日本都打不过的清军,怎么挡?
只要用了皇上的名义,那这天下大义就在慈禧手里头攥着,何绍明但凡敢抗命,那他就是乱臣贼子!到时候天下悠悠之口,吐沫星子就得把他淹死。实在不行,日本人不是恨极了何绍明么?卖小日本个好,大家伙儿一起灭了何绍明。
慈禧心里头想得阴毒,这面色就愈发狰狞,一张马脸满是铁青之色。下头的世铎,吓得肝胆俱裂,不迭地叩头领命,站起身拎起前襟朝外就走。
辽南,八里河下游,太平堡。
长长的出发阵地已经修筑完毕,后头大队大队的民夫正在炮兵指挥下,修葺着炮队阵地。一门门75mm野战炮扬起了炮口,直接指向对面的山头。双方的炮弹,零星地打过来,进行着火力侦察。内线作战的关东军,实在有着太大的优势了,光是各种加农炮、榴弹炮,集中在一线阵地的就有不下四百门,至于60mm、81mm迫击炮,那就没法儿胜数了。战壕里,大队大队的关东军,正在用餐,火热的汤锅,酸菜猪肉炖粉条,就着热气腾腾的馒头,士兵们吃得热火朝天。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混不在意的笑容,在他们看来,对面的日本兵就算学去了战壕,依旧不是对手。
日到中天,光线反射在雪地上,晃得人直睁不开眼。这对交战双方来说,无疑都是不利因素。而关东军上下却不必为此忧心,现在,官兵上下每个人鼻梁上,都多了一副黑色的墨镜。这是刚刚从美国订购回来,专门为了应对冬天作战的。
何绍明伫立在一处后方的山头上,在他左手边,就是临时搭建的指挥部。此刻,在他的望远镜中,远处的日军阵地一片死寂,偶尔能看到几发飞过来的榴弹,整个阵地上白皑皑一片,除了偶尔露出日本兵黑色的帽子,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军旅生活四五年,打仗也打了大半年,可何绍明的军事水平,依旧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他只能根据身旁秦俊生报出的数据,大概猜测到所指向的方位。而后,像模像样地赞上几句‘不错’‘很好’,或者故意皱着眉头询问‘会不会不妥啊’。
如此惺惺作态,一脸戏谑笑意的秦俊生也没戳破,只是耐心地讲解着。参谋长大人最近可谓春风得意,情人失而复得,在朝鲜一路杀回来,胜绩连连。他此前已经放出了口风,此战过后,他就要请上两个月的婚嫁,领着杨紫英往天下走走,度度蜜月。可见,秦俊生已经乐观到了什么程度。更难得的是,一向严谨到了刻板的魏国涛,在此前特意从美国人手里买了香槟,说是等着庆祝这场国战的胜利。
这一刻,所有人都认为,已经是胜利在握。只需要把当面之敌彻底粉碎,日本,就只有崩溃的份儿。上下一片狂热的气氛中,更有人叫嚣,立刻着手组建海军,打到日本本土去!
作为全军主帅的何绍明,此刻没有给大家伙儿泼冷水,只是默默地微笑着。心里头不住地琢磨着,这甲午,总算是不一样了吧。按照历史的走向,朝廷一准儿会求和,说到底,还是慈禧的后党说了算。到时候,他就可以提兵入关,而后逆而夺取。彻底将这个腐朽的大清推倒。
到时候,天下大势,百年气运,都将变得不一样。
他何绍明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为等这一刻,他已经隐忍了许久。李鸿章是裱糊匠,他何绍明可是地道的何大锤,仗着浑身蛮力,不按套路,一通砸,将这满清天下彻底砸个稀巴烂,而后再考虑重建。
他心里头这会儿有点儿希翼,也许,这么一来国朝就会少走几十年弯路,也许,自己来自的百年之后的那个时候,国家也该屹立在世界之林,而不会再遭欺凌了吧。
正思索间,旁边的秦俊生看了看手表,而后小声道:“大帅,时候差不多了,是该发起对小日本的最后一击了……您下令吧。”
何绍明深吸了口气,而后高高举起了右手,胸腔充满了豪气,正要下令,就听后头有人喊道:“大帅!大帅……朝廷八百里快报,翰林编修文大人带着皇上的旨意亲来……眼下正在后头等着呢。”
文大人?文廷式?他来干什么?何绍明正思索间,就见后来奔来一个人影,一身粗布长衫,脏乱不堪,脸上也满是风尘,远远地就嚷嚷开了:“何大人……何大帅!后党逼宫,圣主蒙尘,如今已经被囚禁在了瀛台……何大人,这是圣上的旨意,还请您赶快发兵京城,清君侧,救圣主于水火,挽狂澜于危难啊!”
何绍明嘴巴张得大大的,愣愣地瞧着文廷式又哭又闹跑了过来,手里展开了一件黄马褂,上头是血红色的字迹……“这是衣带诏啊……真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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