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礼后,徐巿止住笑声,从怀中掏出一个风水式盘来。
见到此物,萧凌虚面色一变。那式盘赫然就是他之前在徐巿的龟棺中见过的龟甲六壬式盘,只不过在龟壳的顶端,多了一丝灵光浮动,让它看起来更像一件旷世奇宝。
徐巿将式盘放在矮几上,道:“若可识得此物?”
萧凌虚点头道:“依晚辈看来,我之所以和尊者有今日的对弈便是因这式盘而起,不知道晚辈猜得对不对?”
徐巿点点头,笑道:“同道得相见,逆缘天弗连。我等今日之会确因此式盘而起。”
萧凌虚本来就猜测他和徐巿的会面是因为那个式盘而起,现在听见徐巿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对那个式盘就更好奇了。
“晚辈见这式盘异光流动,非比寻常,一看就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不知尊长从哪里得到的这件奇宝?”
徐巿不答反问,道:“若可知玄女四宝?”
“玄女四宝?”萧凌虚何止是听说过,他离开师门,漂泊世间就是为了找寻“玄女四宝”。莫非徐巿手中的这个式盘也是四宝之一?那么它会是哪一件宝物呢?“神兵符”?“策鬼书”?还是“镇妖印”?
徐巿马上揭开了谜底:“此物名曰:‘六甲六壬兵信之符。’”
竟然是“神兵符”!想自己踏遍了千山万水,历尽了无数坎坷也未能找到它的踪迹,而现在,他竟在这样的情境之下见到了这个宝物,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只听徐巿继续说道:“千年之前,此物曾助黄帝大败蚩尤;然蚩尤未灭,其形散于九州,其神困于此物,殇斗千年。”
这是萧凌虚以前就从师傅云逍真人那里听过的故事。逐鹿之战,蚩尤虽然被黄帝斩下了首级,然而他却未死,他的身体散在了神州各地,挣扎了千年之久。
“先生是怎么得到神兵符的?”
“哎,道此话长……”徐巿于是抚摸着神兵符,将他那段被埋在流光中的传奇经历娓娓道来。
日照鸟鸣,齐王建从一个噩梦之中苏醒。在那个梦中秦王嬴政化身为了一个铜头金甲的武士,手提大刀,霍地一下,就斩下了他的头颅。
疼痛的感觉即使在梦中也很真实,建一下子从**坐了起来,心神不宁。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建猛然想起不久之前嬴政在咸阳置酒,劝他归降的事情。他其实也不知道该不该降。降,他大齐自太公封齐立国以来建立的大好河山就要拱手送给嬴政了,让他有何面目去见列位先王?可是不降,六国中已有五国成了秦国的郡县,称王的就只剩下他一个,嬴政迟早会对他动手。
真是纠结啊!齐王建像往常一样询问了他的大臣们。这一次,大臣们的意见相当统一,除了相国后胜,其他人坚决反对降秦,甚至有人以死相谏。既然大家这么坚决,他就依了大家发兵防守西界,不再接纳秦使。
莫非他这么做惹恼了嬴政?那个梦是嬴政发兵攻齐的先兆?
果然,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建还在忧心,一个小卒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大,大,大,大……大……王……危矣!危矣!”
“何事惊慌?”建不悦地披上了外衣。
“王贲已取淄川!临淄危矣!”小卒一屁股跌在地上,身体瑟瑟发抖,就像风中的落叶。
“王贲甫灭赵,正欲回师于秦,彼何攻齐?”建已经披上的外衣从肩头滑落了下来。
“贲灭赵后,飞书咸阳,秦王赐令,谓贲功同其父,愿贲奋其余威,一鼓灭齐。贲于是挥师南下,取燕山,望河间,一路南下,兵过吴桥,直犯淄川。”说话的是建的内廷厨师徐巿。他恭敬地将一碗药粥端到了建的面前。药粥色如黄金,奇香四溢,隐隐有光泽浮动。
徐巿本是一宫廷小厨。一年前,建因国事烦忧,食欲不佳,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侍女送上一碗药粥。建看那碗药粥色形俱佳,闻一闻便食指大动,吃下去更是滋味美妙。建食欲大振,一连吃了五碗。
饭饱之后,建召见了做粥的厨师徐巿。建和徐巿聊了许久,知道他懂得一些阴阳术数和养生之道,又是鬼谷大师的关门弟子,甚是喜爱,于是便将他留在了身边,负责自己每日的饮食。
徐巿的药粥色味俱佳,还有养生的功效。建吃了他的药粥,身体比以前愈发强健,面容也较同龄者年轻。
建向来十分喜欢徐巿的药粥,可是今天他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一个厨师都知道的事情,他堂堂一国之王竟然不知道,这不是孤陋寡闻吗?
“若何知此事?”
“秦王之心如日月之光,天下可见。”徐巿答道。
建不觉一震。嬴政的野心竟然明显到连天下人都知道了?自己是不是太沉浸在不着边际的愿景中而忽略了什么?
建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王做得有些可悲。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乱世中,他所妄想的“无战和谐”之世,只不过是独木一株,终究会被四面而起的战风连根拔起。
“朕即位四十余年,不受兵戈,不戮他国,屈尊事秦,便是贪一阵和风细雨。未曾想嬴政之心,虎狼之心也,不灭齐,心不死。和不得,战不免,劲风之下,安有完枝?”
“王不欲战?”徐巿凝视着建。在他的印象中,这个高高在上的王向来是毫无主意的,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不欲。”建颓然地躺回**,“战即争,争即战。是非而已,朕不欲争,亦不欲战,唯愿如浮云,飘然随风。”
“民何?”徐巿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大王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地丢下黎明百姓呢?
“民欲争?民欲战?”建反问道,“若欲争?若欲战?”
这句话一下子问住了徐巿。是啊,人民也不愿意征战啊!管它天子是谁,他们只想有一亩薄田,一位娇妻,一双儿女,安居乐土,仅此而已。
而他自己呢?离开师门以前,他本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可以在乱世建功立业,赢得千古功名。却没想到功名的高台竟然是以人的尸体堆砌而成。帝王、将军、臣子、谋士……再大的权势,再高的智谋,都是屠夫而已。有如双手染血而王,还不如做一片天上的浮云,自由来去,随性而变,随遇而安。
“大王玉言。”徐巿心悦诚服地说。他突然对这个看起来软弱无能的齐王有了不同的看法,在他看似愚钝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不为人所理解的大智。徐巿忍不住想知道他接下来的打算:“王意欲何为?”
“不战,亦不降。”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做出了一个足以改变历史的决定。而这竟成了他一生中唯一一个独自做出的决定。
不久之后,王贲的虎狼之师由淄川**,直达齐都临淄,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待王贲攻到临淄城下,齐王建大呼一声:“亡矣!”便开门降敌。
全城百姓虽然愤怒,但见秦军如此威猛,自己的君王又软如稀泥,也无人敢出来争斗。王贲兵不血刃,两个月之间就占领了齐国全部的领士。
齐灭之后,建被囚在共城。他的住处偏僻,只有茅屋数间,四围松树森森、无人居住。建带着几十口人,每天却只有斗粟糊口。
建又饥又冷,不能入睡,便叫徐巿到松林陪他走走。
是夜,天空一片漆黑。地上有一道洁白的月光,像铺着一尺白绫。
建在月光下驻足。侧耳倾听,四周松涛阵阵,就好像歌女在清唱。
“妙!妙!”建点头道,“齐都歌姬不能比。”
建的言辞虽然豁达,但他的口气还是透露出了他对以往富贵生活的怀念。徐巿忍不住问道:“王尝忆往昔乎?”
“然!”建诚言道。
“时去而返,王何欲?”
“不战,亦不降。”建听着松涛,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直到建寒饿而死,徐巿还是无法完全理解他这个至死不渝的决定,直到他遇到了另一个帝王——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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