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二 北风狂(二)

东亚大势纷纷扰扰,日俄在远东突然就发起了一场决死之战。而处在冷眼旁观位置上的大清国也不好过,九月中旬发动的那场政变,一方面缓解了清廷岌岌可危的局势,另一方面,慈禧不顾朝中诸臣反对,一意孤行要废了光绪,引得举国抨击如潮而来。

这些日子,多是京城秘发了公文,职位不成就爵位,再不就抛出天大的富贵,就希图拉拢各地督抚。可这个光景,任谁都看出来了,这事儿恐怕不能善了!先不说清流出身的张之洞,也不说如同茅坑里头的石头一般的刘坤一,就是慈禧的铁杆李鸿章都反对,可见此举多不得人心。再者说了,眼下稳定是为一切重中之重,大家伙都怕朝廷与各地争执的光景,何绍明厉兵秣马突然挥师南下,那时候大清国可真就完了!

各地督抚,美美上奏章,言辞里头必定提上何绍明一嘴,威胁之意溢于言表。大多数人都守着这大清国半辈子了,且不说气节,起码如今的日子自己过着舒坦,若是突然换了主子,天知道还有没有好日子过!这两年关东那边儿零星的消息传来,那可真是清水衙门,但凡沾了不该沾的,司法部的法警,抑或是内务部的稽查,一准儿找上门请你喝茶。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虽说在何绍明手下当差,这养廉的薪水确实还算不错,可大家伙儿都习惯伸手捞银子的,谁能保证到时候不犯错?

有些远见卓识,抑或是打着拍马屁混个从龙之功的,这会儿都在观望风色。何绍明若是想南下,先过山海关,而后还得问问两江、两湖让不让。就凭着刘坤一、张之洞的气节,若何绍明真是不讲理南下,这二位肯定提兵北上。一场中原大战下来,几十万大兵搅和在一起,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十月十一,慈禧的旨意下来了,言纵然皇上不孝,但念其只是受了蛊惑,且君臣名份已定,是以暂罢废立之议论。这道旨意,明显就是为了安抚张、刘两位总督,生怕朝廷有难俩人不管不顾。也无怪慈禧妥协,天下总督,除了陕甘,大半都持了反对意见。就连近臣李鸿章、荣禄都不赞成,她慈禧就是再跋扈也不敢跟天下人对着干。

此时北面关东军还没什么反应,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琢磨着这事儿估摸着就过去了。可慈禧第二道旨意一下来,所有人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立端王大阿哥为太子!皇上身体羸弱,经此变故,抱病不起。慈禧暂代监国之责!

大家伙儿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太后此举,明面上是保住了光绪的皇位,可圈禁起来,又立了个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官场上的人精,一琢磨就剔透!好一手暗度陈仓!若是果真如此,怕是要十年八年光绪出不了头了。

第二道旨意一下,本已平复的风潮再起!有些御史清流已经哭喊着此举是断送了大清二百五十年江山!

盛京,总督府书房。

雪白的墙壁,上头没有挂置任何东西,一张红木书桌,一把椅子,加之前头放置的长条沙发,布置得异常简单。

一双粗糙的毛手握着茶杯,右手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房间里头陷入一片静谧当中。伦敦来的特使索尔斯约克皱着眉头打量着对面毛头小子一般年轻的何绍明,纵然已经是第三次会面了,眼神里依旧充斥着好奇。

二十郎当岁,换成自己,这个年岁似乎刚刚读完书,而后靠着家族的关系谋了个市长秘书的职位。兢兢业业奋斗了二十年,如今也不过是大人物手下跑腿的。而面前这位年轻人,不到二十岁就远赴美国,愣是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几年间便富可敌国。

从牛津出来的索尔斯知道,如今正处在变革的年代,多年的科技积累,变成了如今的科技大爆炸,各式各样的发明发现层出不穷,一个聪明人凭借着一个了不起的发明而成为富豪,索尔斯对此丝毫不惊奇。毕竟贝尔、爱迪生等人的前例在那儿摆着呢。

让他想不通的是,何绍明硬是放着美国大好的富豪生活不过,跑回远东,折腾了几年,练就了一支强军。而后又凭着一场甲午,一跃成为远东不可忽视的重要人物。到了如今,已经变成国际上公认取代大清国的第一人选。这一路走下来,心计、手腕、权谋、认知,乃至于对天下大势的把握,美美精确到了极致。这样的人,只能用天才来形容,可谓百年难求一个。让他疑惑的是,怎么这样的人偏偏就会出生在一个野蛮人的国度?难道真应了拿破仑那矮子的话,中国是一只沉睡的雄狮?

三天谈下来,对面的年轻人不急不躁,温文尔雅,可骨子里透着一股子凛然的傲气,全然没有同时代中国人对洋人的自卑感。而且,每次都掐在大英帝国的脉门上,透过自己的转述,那人的话语如同毒刺一般一次次刺激着伦敦的心境。

到如今索尔斯才琢磨过来,从一开始这场自以为占尽优势的谈判,便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了。到了如今,谈到这个份儿上,已然落入了下风!

就在他愣神的光景,对面的何绍明已经再次开口了:“索尔斯先生,我不明白你在犹豫什么。日俄一战,已经让稳定了两年的东亚,再度陷入危局当中。我身为关东军的统帅,又是吉林又是朝鲜的,跟俄国人日本人斗战过。平心而论,两国士兵水准相差不多。可日本……”说着,摇了摇头:“实在太过狭小,两年间仓促组建的那几个师团,训练水准有限。纵然日本的海军占着优势,可决胜负最后还得靠陆军。俄国人输在道路不通,日本人输在国力不强。二者相争,恐怕到了最后只是两败俱伤之局。可别忘了,若是彼得堡真玩儿命,不惜工本将西伯利亚铁路通车,不用许久,俄国人还得卷土重来!到时候,实力大损的日本人能顶住?恐怕除了我的关东军,东亚再无撼动俄国的力量!”

索尔斯纠结着,没有回答。何绍明这番话,的确有其狂妄的资本!号称北极熊的俄国人,虽说其国内经济并不富裕,但地处苦寒之地,士兵多是农奴出身,打起仗来悍不畏死。国内的学者曾经算过一笔账,英国人与俄国人出动同样的军队参与一场战争,英国人的费用是俄国人的三到五倍!这还不算,更可怕的是沙皇根本不用在乎那些农奴的生死,纵然死的人再多,只要赢得了胜利,俄国国内绝对不会有一点不满。这事儿换到英国就不成了,只要死了点儿人,那些国会的混蛋就能吵吵翻天!

真如其所说,倘若他日沙俄卷土重来,不愿意直接面对俄国人的英国,只能依仗面前这个年轻人了!

索尔斯摇了摇头:“将军阁下,我只是小小的特使,没有太多的权利……这件事到最后还是要伦敦去决定。”

何绍明自信一笑:“索尔斯先生,同样的话你已经说了许多次了,我想知道伦敦到底什么时候给与答复?”

索尔斯同样笑了笑,正要托词一二,却听得门口传来敲门声,而后自己随行秘书的声音传来:“阁下,伦敦急电!”

闻言,何绍明身子一紧,差点儿就站起了身子。宣判的时刻总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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